雨村的夜晚,静得能听见溪水流过石头的汩汩声,还有……隔壁屋里吴邪那小子偶尔翻身压得旧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更远些、几乎微不可闻但胖子就是能感觉到的、张起灵那平稳得不像话的呼吸声。
胖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那张特意加宽加固的木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瞪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横梁,肚子里那锅用料扎实的鸡汤还在暖烘烘地发挥着余热,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不是害怕。下墓摸金、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在这山清水秀、连贼都懒得来的村子里,他王胖子能怕个鸟?就是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踏实得让他有点不适应,甚至有点儿……想矫情地叹口气。
他想起刚决定跟着天真来这雨村的时候。说实话,那会儿心里不是不打鼓。他王胖子半辈子都在城里打滚,最习惯的是潘家园的烟火气,是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时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突然要跑到这山旮旯里“养老”,他真怕自己这身神膘憋出毛病来。
但看着天真那小子说起雨村时,眼睛里那点儿难得的光,再看看旁边沉默的站着、但明显意思是要跟定天真的小哥……胖子把牙一咬,脚一跺:“去!干嘛不去!胖爷我正好金盆洗手,颐养天年!”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天真这十年,太苦了。看着他从一个啥也不懂、光会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问“怎么办”的菜鸟,变成后来那个心思深沉、手段狠厉、连他都偶尔会觉得陌生的“吴小佛爷”,再到现在,眉宇间终于又找回点儿当年那清澈又带着点执拗的劲儿,虽然更深沉了,但也更……像个人了。
还有小哥。那个闷油瓶子,一身是谜,活得跟个神仙似的,不,比神仙还累。
以前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或者直接消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再也找不着。
现在好了,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至少知道饭点儿会回来,知道天冷了会默默把柴火劈好堆在屋檐下,知道天真咳嗽两声就会沉默地把窗户关上。
这就够了。
胖子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好像这样就能离隔壁屋更近点似的。
他想起今天傍晚,自己跟那锅鸡较劲,差点又把厨房点着的糗样。当时天真虽然嘴上嫌弃,但那眼神里带着笑。小哥更绝,直接过来,三两下就把火候调教得服服帖帖。
那一瞬间,胖子心里头那点因为手艺不精而产生的烦躁,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觉得,就这么被这俩人“嫌弃”着,也挺好。
开农家乐?他确实挺上心。倒不是真指望靠这个发家致富,他就是想找点事儿干,把这三个人的小窝弄得更有声有色一点。名字定了“归处”,是小哥起的。
胖子当时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然后就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归处。可不是嘛。
他王胖子,爹妈去得早,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看似朋友满天下,其实能交心的没几个。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那个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角色,别人看他乐呵,他也乐得让别人看他乐呵。可心里的那份孤清,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遇上天真和小哥。
七星鲁王宫是开始,云顶天宫是过命,蛇沼鬼城是煎熬,那十年是等待……一路走到现在,多少次差点把命搭进去?数不清了。但胖子从来没后悔过。
他记得在邙山那个鬼地方,自己被暗流冲走时,天真那撕心裂肺的“胖子”和小哥毫不犹豫扎进水里的身影。
也记得自己用快要断掉的工兵铲死顶着断龙石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妈的,好歹给天真和小哥多挣几秒!
这他娘的才叫兄弟!
什么金银财宝,什么明器古董,在胖子眼里,早就淡了。真正珍贵的,是你能把后背完全交出去的人,是无论多绝境都不会丢下你的人,是能让你在深更半夜,听着他们轻微的动静,就觉得心里头满满当当、无比踏实的人。
胖子又翻了个身,面朝外,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能看到一小片被月光照得发亮的溪水。
他咂咂嘴,回味着晚上那锅鸡汤的鲜美,心想明天得再去老药农那儿转转,看有没有别的宝贝调料。还得琢磨琢磨“归处”农家乐的招牌菜……
想着想着,困意终于慢吞吞地爬了上来。
临睡前,胖子迷迷糊糊地最后一个念头是:去他妈的惊天动地,去他妈的千古谜团,胖爷我以后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守着这俩不让人省心的兄弟,喂鸡,种菜,研究菜谱……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窗外,溪水依旧潺潺,月光温柔。
胖子鼾声渐起,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憨憨的笑意。
心安处,即是吾乡。
对他王胖子而言,有吴邪和张起灵在的地方,就是他的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