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声愈发清晰,仿佛沉睡千年的古兽正在苏醒,三重锅的锅身不再是冰冷的玄铁色,而是透出一股不祥的暗红,热浪一圈圈向外扩散,扭曲了林风眼前的空气。
也就在这一瞬,幽冥祖地的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翻涌。
大地如同活物般剧烈起伏,那座早已化为废墟的心灯石台,其崩裂的缝隙中,竟有无数猩红如血的纹路破土而出,它们扭曲着,攀附着,疯狂缠绕上三重锅的锅底。
一道怨毒至极的女子残魂虚影,在锅底若隐若现,正是姬无月。
她那张因千年灼痛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与解脱。
她凄厉的低笑声,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你们烧我千年,用我的魂火温养这所谓的地脉圣地……今日,我便烧了你们的根!”
话音未落,那些血色纹路——正是幽冥谷最恶毒的噬命纹——光芒大盛!
姬无月残魂猛然引动了一股潜藏在锅底最深处的“归源之丝”,这本是用于吸收地脉灵气的阵法核心,此刻却被她逆向催动。
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漆黑地脉之气,竟被硬生生从心灯废墟之下抽出,如一条绝望的黑龙,被强行灌入那些逆生的噬命纹中。
霎时间,地脉之中传出无数凄厉的哀嚎,那并非一人之声,而是千千万万个魂魄在同一时刻发出的痛苦嘶吼。
那是被镇压在地心,充当地脉“柴薪”的历代幽冥弟子魂魄!
他们的魂体之上,都被烙下了一道相同的印记——“灶奴命纹”,生生世世,永不超生,只为这幽冥祖地提供燃烧的能量。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北境。
风雪弥天,苏清雪一袭白衣,独立于一座通体漆黑的战魂碑前。
此碑之上,刻满了为守护人间而战死的英魂之名。
她伸出纤纤玉指,并指为剑,一缕纯粹至极的人间剑意自指尖溢出,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在冰冷的碑文之上。
剑意如丝,润物无声,却带着勘破万法本源的锋锐。
它没有破坏碑文,而是顺着那些刻痕,一丝一缕地渗入碑体深处。
苏清雪的眸光平静如雪,心神却早已沉入碑石核心。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道被无数战魂怨念层层包裹的隐秘符痕,那符痕的构造超脱于凡间阵法,带着一股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气息。
符痕之上,四个古朴篆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天契·灶奴”。
苏清雪的眼眸骤然一寒,如万年冰川瞬间冻结。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战功赫赫的英魂死后怨念不散,为何幽冥谷能镇压北境万魂千年。
“原来,所谓的幽冥圣地,根本不是守护人间的屏障,而是天道圈养万魂,用以焚烧献祭的灶房!”
她清冷的声音在风雪中消散,指尖的剑意却在瞬间暴涨。
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
无数道细如发丝的剑意凝成了一式前所未有的剑招——“破契千丝”!
千万缕剑丝精准无比地刺入每一个战魂的魂体之内,如最高明的绣娘穿针引线,逐一斩向那根植于魂魄本源的命纹烙印。
咔嚓——
一声脆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战魂碑的内部。
紧接着,清脆的碎裂声连成一片。
坚不可摧的战魂碑上,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碑文崩裂,无数碎石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自碑内传出,紧接着是成千上万个战魂齐声怒吼,那吼声中没有了怨毒与迷茫,只剩下挣脱枷锁的滔天战意。
“命,自己烧!”
幽冥祖地,三重锅前。
锅火熊熊,映照出地脉中那万千魂魄痛苦挣扎的景象。
林风盘膝而坐,对外界的剧变恍若未闻,他的心神,早已与身前的这口锅融为一体。
他没有去理会姬无月的复仇,也没有去镇压那些哀嚎的魂魄。
他只是缓缓闭上眼,引动了自己体内那颗独一无二的凡尘道种。
一股温暖而厚重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开来,与锅中那沸腾的火焰截然不同,这股气息,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味。
“情念回溯。”
林风心中默念。
随着道种之力的注入,三重锅内那映照万魂的火光骤然一变。
万千痛苦的魂魄虚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尘封在岁月中最平凡、也最深刻的画面。
有昏黄的油灯下,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守着冰冷的灶台,痴痴地等着永远不会归来的儿子。
有孤寂的寒夜里,新寡的女子将一封封未来得及寄出的信笺投入火盆,泪水与火光交织,祭奠战死的亡夫。
有年迈的铁匠,在孙儿病重无钱医治时,含泪将陪伴自己一生的打铁锅砸碎,只为换回几味救命的草药……
一幕幕,皆是凡尘俗世中,那些最普通、最卑微,却又最不肯断绝执念的烟火人情。
林风缓缓睁开眼,凝视着锅中沸腾的万家灯火,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些魂魄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天道视尔等为柴薪,却不知,你们的念,比天道更烫。”
话音落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那滚烫的锅火之中。
诡异的是,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火焰,竟温顺地缠绕在他的指尖,没有造成丝毫伤害。
他引着这一缕融合了万千凡人执念的锅火,遥遥点向那片心灯废墟。
嗤——
火光所至,那些狰狞的灶奴命纹,如同遇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克星,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啸,尽数被点燃,焚灭,最终化作一颗颗米粒大小、赤红如血的火种,沉入地脉深处。
“竖子!谁敢毁我祖地命脉!”
地脉最深处,数道苍老而虚弱的残魂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
他们是幽冥谷历代坐化的长老,早已与地脉融为一体,此刻地脉根基被改,他们的残魂也遭受重创。
几道残魂强行凝聚力量,欲引动地心那仅存的一丝“九幽寒焰”,试图镇压那些赤红火种。
林风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看也不看那些长老残魂,反手一拍锅底。
“咕咚!”
锅中那融合了万千情念、仿佛熬煮了整个人间的“人情浓汤”,骤然沸腾。
林风手腕一翻,竟真的从锅中倒出一碗滚烫得仿佛能灼烧灵魂的“执念汤”,朝着地脉裂缝最深处,猛地泼了过去!
一碗汤,入地脉。
汤中蕴含的无尽执念,在接触到地脉的瞬间轰然化形!
有一个扎着总角、满脸泪痕的稚童,哭喊着扑向虚空:“娘,我想你!”
有一位身披残破甲胄的将士,决然地将自己的铠甲投入虚火,怒吼道:“此生为国,魂归故里!”
有一名白面书生,将满腹经纶、毕生所学尽数烧毁,仰天长啸:“圣贤书,救不了世间疾苦!”
他们齐齐转向那几缕欲要发作的九幽寒焰,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我们的命,轮不到你们点火!”
赤红火种与执念浓汤在地脉核心轰然交融。
下一刻,整片幽冥祖地地动山摇,一道粗壮无比的赤红火柱,裹挟着万千解脱的魂魄,自地脉裂缝中冲天而起,撕裂云层,直贯苍穹!
火柱之中,一口虚幻的、却比三重锅更加古朴凝实的双层锅影,正缓缓旋转。
锅底之上,四个模糊的字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一种最古老的文字,却能让任何看到它的人瞬间明其真意——“娘煮的,最暖”。
万千魂魄在火柱中哭喊,那哭声却不再是悲痛与绝望,而是挣脱了千年枷锁后的酣畅淋漓。
灶奴命纹尽毁,幽冥地脉那阴森冰冷的气息一扫而空,转而化作了一条允许魂魄自由来去、蕴含着无尽人间烟火气息的“自由魂道”。
林风立于冲天火柱之巅,黑袍在魂风中猎猎作响,指尖那缕锅火,始终不灭。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火光,望向那被火柱贯穿后久久无法愈合的天穹裂痕,低声说道:“天道要烧魂补天?那我,便烧了它的灶。”
就在这时,他指尖的锅火轻轻跳动了一下,火光中,竟映出了一道极其模糊的青衫身影。
那身影仿佛来自万古之前,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在火光中对着林风,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灶已燃,路还长……下一个,是星陨阁。”
林风眼眸微眯,看着那道身影在火光中缓缓消散,嘴角却逸出一丝笑意。
“行。”他轻声回应,“下顿饭,换个口味。”
他话音刚落,似乎是作为回应,九天之上,那片因火柱贯穿而显得格外深邃的夜空中,某种无形的命运轨迹,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天道有感,星辰移位。
与此同时,大陆的另一端,一座高耸入云、仿佛与星河相接的阁楼顶层,一直闭目静坐的洛倾城,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