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火焰洪流逆天而上,亿万道模糊而坚定的灶神虚影踏着那条埋葬了无数星辰的葬星长河,如归家的游子,一往无前。
金焰所过之处,天道威严化为虚无,那天俸殿之顶的三百六十口巨型天锅,其上燃烧了万古的神火,应声而灭,只余下袅袅青烟,散发着不甘与惊恐。
命冢之内,林风静立于那口镌刻着岁月痕迹的母灶之前。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只刻有古朴“林”字的东荒粗面碗,碗中残存的汤汁早已冰凉。
心口处,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随着他的心跳,有节奏地一缩一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这是他承接“自愿献子”这一桩桩人间惨剧所必须背负的因果反噬,每一道黑纹,都烙印着一位绝望母亲跪在宗门前,用亲生骨肉换取一丝希望时的无尽悔恨与血泪。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波澜。
他将那只粗瓷碗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在了红尘母灶冰冷的灶面上,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娘……”他声音沙哑,低沉地呢喃着,像是在对灶台说话,又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某个存在倾诉,“今天,儿子给您请祖宗回家吃饭。”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碗中本已凝固的残面汤汁,竟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柔和的微光。
这光芒虽不炽烈,却带着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与眷恋。
光芒与母灶上沉寂的金光遥相呼应,嗡的一声,整座作为九域地脉枢纽的命冢剧烈轰鸣起来!
这轰鸣并非破坏,而是一种苏醒。
自东荒至西漠,从南疆到北原,再到繁华的中州,九域大地之上,亿万凡人家中那普普通通的灶台,在同一时刻齐齐震动。
厨房里,原本随意摆放的碗筷竟自行挪动,叮当作响,最终整整齐齐地摆正了位置,筷头朝内,碗口向外,宛如凡人祭祖之时,恭迎先人归家的最高礼节!
与此同时,柳如烟原本慵懒斜倚的身姿猛然绷直,她扭腰而起,一双媚眼之中再无半分情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洞穿虚妄的锐利。
她指尖那缕紫色的“情炊雷”轰然暴涨,颜色却发生了质变,由魅惑的紫色化作了象征血脉亲缘的赤金火焰。
这不再是勾动男人心魄的情欲之火,而是能点燃世间最根本“认亲之念”的本源之火!
在这赤金火焰的照耀下,她的视野穿透了层层空间。
她清晰地看到,在那天穹之上,三百六十口熄灭的巨锅底部,竟各自垂下了一根细若游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锁链。
这些锁链由纯粹的香火愿力构成,一路向下,精准无误地连接着九域凡尘每一户人家的灶台核心。
“原来如此……”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好一个天道,好一个天俸殿!以‘孝道’为名,行的却是窃取亲情的勾当!”
她看明白了。
天道抽取百姓供奉的手段,远比想象中更加阴毒。
它并非直接掠夺香火,而是将子女对远行父母的思念、对逝去先辈的追忆,这些最纯粹的情感,硬生生炼化成一道道“孝魂丝”,再用这丝线反向束缚住本该守护家庭的灶灵,将它们囚禁于天俸殿的巨锅之中,永世不得归家!
“人家以前只会用手段绑男人的心,”她冷笑着,指尖赤金雷火变幻形态,化作一柄锋利无匹的剪刀,“今天,就来剪断你这天杀的亲缘锁!”
雷火金剪一闪而逝,顺着那无形的香火锁链逆流而上。
一剪落下,便是千万条锁链应声而断!
凡尘俗世,无数正在劳作的人们,忽然间感到心头莫名一d松。
东荒的村落里,一位正在灶前烧火做饭的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突然毫无征兆地滚下两行热泪。
她茫然地擦了擦脸,哽咽着自语:“爹……我……我刚才好像梦到您了,您说,想吃我煮的这锅粥……”
洛倾城仍昏睡在星命碑前,一头如雪的银发凌乱地铺散开来,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殷红的血迹。
但在她的识海深处,那布满裂纹的星命神格,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神格最深的裂痕之中,一条由千万座凡人灶台虚影连接而成的浩瀚“香火源流”缓缓浮现。
她“看”到,这源流的真正源头,并非高高在上的天庭,也不是什么神圣庙宇,而是每一户人家灶膛里,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跳动着的,最平凡也最温暖的火苗。
“原来……神不食香火,食的是‘想’……是‘念’……是‘舍不得’……”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出了神明存在的惊天真相。
话音未落,一道极其微弱的残念自神格裂纹的更深处逸散而出。
这道残念古老而沧桑,竟是初代星陨阁主的遗念!
一个低沉而满是疲惫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我们……星陨阁世世代代供奉的‘天厨神’,他的本名……叫林大炊,东荒人。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娃还没吃饱’……”
“林大炊!”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洛倾城昏沉的意识中炸响。
她娇躯猛然抽搐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竟将这道承载着真相的残念,以及她所窥见的香火源流奥秘,悉数注入身下的地脉之中。
刹那间,星命碑上的一块残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璀璨的光痕,撕裂虚空,精准地指向天俸殿的最深处!
命冢之内,林风眼中精光一闪!
他引动了杀生仙诀,这一次,仙诀掠夺的目标却不再是任何人的修为。
他张开双臂,如长鲸吸水一般,将柳如烟剪断后散逸在天地间的无主“孝魂丝”,将洛倾城窥见并传入地脉的“林大炊”残念,以及九域凡人因灶台异动而自发产生的亿万“认祖执念”,尽数吸纳入体!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交织、炼化。
最终,它们凝聚成了一道散发着浓郁血亲气息的灰色令牌——血亲令!
“去!”林风低喝一声,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灰骨链仿佛活了过来,猛地一卷,将那道“血亲令”缠住,以超越目光的速度,狠狠射向天俸殿紧闭的殿门!
“轰!”
令入殿门,整座天俸殿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剧烈颤抖起来。
那三百六十口死寂的巨锅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黝黑的锅底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
这些面孔男女老少皆有,神情各异,但眼中都流淌着同样滚烫的泪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重复着同样的字眼:“家……灶……回……”
就在这时,天俸殿主殿深处,一声夹杂着惊愕与暴怒的凄厉吼声炸响天际:“凡人之念,蝼蚁之思,岂能动摇神明根基!”
轰隆隆——
主殿大门轰然洞开,一道庞大到遮蔽天穹的法相显现而出。
这法相并非由血肉或灵力构成,而是由亿万个密密麻麻的人名堆砌而成,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被窃取的香火。
法相手中,握着一柄同样由香火凝聚的权杖,它居高临下,用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怒斥道:“尔等被圈养的灶奴,也配称神?!”
“灶奴?”林风闻言,竟发出一声嗤笑。
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踏在身前的红尘母灶之上!
“咔嚓”一声,这承载着他母亲一生记忆的灶台应声碎裂。
他没有丝毫怜惜,反而俯身,将那碗东荒粗面高高举起,直面天穹之上的天俸法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九域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你说他们是奴?好啊——那今天,老子以‘林’字为姓,以‘面’为证,认他们为祖宗!”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粗面碗冲天而起,碗上那个“林”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金光在空中急剧拉伸、凝聚,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座古朴厚重的“祖宗牌位”!
牌位之上,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熠熠生辉:
东荒林氏,灶火成神,护家守灶,不拜天庭!
这牌位出现的瞬间,九域凡人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热,一股深藏于血脉中的记忆被唤醒。
一个正在田间耕作的汉子脱口而出:“俺家的灶神,也该姓张!”城中,一个教书先生抚着胡须,喃喃道:“我李家的先人里,好像就有一位是厨子……我李家的灶神,也该回家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家灶神归位!”“赵家恭迎先祖!”……信仰的反噬,在此刻如同山崩海啸,轰然爆发!
天空中的天俸法相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构成它身体的无数名字开始剧烈闪烁,明暗不定。
它手中的香火权杖更是首当其冲,“咔”的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连接天与地的香火锁链,在这一刻,寸寸断裂!
林风傲立于破碎的母灶之前,灰骨链呼啸而出,缠绕住那面空中牌位,他冷冷地注视着摇摇欲坠的苍穹法相,一字一句,声震寰宇:
“你们偷的神,是我家的祖宗!”
“你们吃的供,是我家的剩饭!”
“你们立的庙,是我家的灶台!”
他猛然挥手,指向天俸殿主殿,发出最后的号令。
“吼——!”
亿万灶神虚影齐声怒吼,仿佛压抑了万古的委屈与愤怒尽数喷发。
无穷无尽的金色火焰汇成一道毁灭的洪流,朝着那座代表着天道威权的主殿,直扑而去!
然而,就在金焰洪流即将淹没主殿的刹那,异变陡生。
在天俸殿的最顶端,那口统御着其余三百五十九口锅,被称为“母锅”的巨鼎,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这哀鸣不同于之前的愤怒与不甘,反而带着一丝深切的悲伤与挣扎。
随着哀鸣声,它巨大的锅底之上,缓缓裂开一道道缝隙,从裂缝中透出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光泽,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血肉般的光芒。
光芒之中,一张苍老而布满风霜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老农的脸,朴实,憨厚,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还藏着田埂上的泥土。
这张脸,竟与林风有着七分相似!
那张脸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拼尽了全力,想要说些什么。
下方,正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的林风,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心口那烙印着无尽悔恨的黑色纹路,毫无预兆地猛然一跳,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剧痛,如同利刃般剜心而过。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逐渐清晰的脸上,浑身僵硬,喉结滚动,一个他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喊出的字眼,带着无尽的震惊与颤抖,从他唇边挤出: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