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仿佛自亘古传来,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直接在林风的灵魂深处响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正在灰烬与血肉间循环往复的手掌,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所谓葬天者,并非是某种力量的传承,也不是一个名号的交替,而是一场横跨万古的……复活。
每一个时代的葬天者,都是“祂”在人间的投影,是“祂”复苏归来的一块拼图。
而他林风,便是这个时代的容器。
“容器?”林风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血液顺着齿缝渗出,带着一股灼热的战意,“老子的路,从来不由天定,更不由你一个不知死活了多少年的老鬼来铺!”
话音未落,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迎着那深渊般的裂口纵身一跃,整个人如一颗燃烧的陨石,决然地投入了祭坛最深处的无尽黑暗。
在他身后,苏清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那柄陪伴她多年的寒霜剑,“呛”地一声插入坚硬的黑石地面,这才勉强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强行撕裂结界,已让她剑心受损,此刻心神激荡之下,一口心血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嘴角缓缓溢出,在雪白的衣裙上染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她的眼前开始浮现重重幻象,无数身着古老剑袍的虚影将她包围,那是天剑山历代的剑祖。
他们面容冷肃,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威压与失望,一声声怒斥如惊雷般在她识海中炸响。
“叛徒!”
“为一介魔头,自毁剑心,你愧对祖师传承!”
“天剑山的荣耀,因你而蒙羞!”
苏清雪的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异常坚定。
她无视了那些足以让任何天剑山弟子道心崩溃的呵斥,只是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他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若斩尽世间虚伪,护住所爱之人,才是真正的正道,那我苏清雪,宁负这身剑名,永坠无间。”
她颤抖着抬起手,并指如剑,将体内仅存的最后一道本源剑气逼出。
那道剑气没有丝毫杀伐之意,反而温柔到了极致,在她指尖凝聚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冰晶蝴蝶。
蝴蝶翅膀扇动,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华,悄无声息地飞入了祭坛的裂口深处,追寻着那道坠落的身影而去。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剑招,只是她剑心的一缕真意。
在林风最危险的时刻,它或许能为他挡下致命一瞬。
与此同时,另一片战场已是尸山血海。
叶红绫单手拄着赤金战戟,戟刃上的豁口清晰可见,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戟杆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片血泊。
她身后,那三百名悍不畏死的葬仙宗死士,如今只剩下三十七人,人人带伤,却无一人后退。
“杀!杀了这妖女!”
清魔盟的残部与那些玄天宗的弃徒重新集结,嘶吼着再度压了上来。
他们看出了叶红绫已是强弩之末。
叶红绫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脸上却绽放出一抹凄厉的冷笑:“老子的命,早在踏入葬仙宗的那一天,就卖给宗主了!”
她猛然回头,对着仅存的三十七名袍泽怒吼:“守住这里!别让任何一只杂碎,打扰到他!”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战神血脉的精血喷洒在身前的图腾残印之上。
那本已暗淡的图腾仿佛被浇上了滚油,瞬间爆发出冲天血光。
她背后那道几近溃散的赤凰虚影,竟在精血的催动下再度燃烧起来,双翼展开,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悲鸣。
这以生命为代价的催动,仅仅能维持半刻钟。
“死!”
叶红绫的身影化作一道血色闪电,瞬间冲入敌阵,战戟横扫,赤凰之炎席卷而出。
冲在最前方的三名敌方首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那霸道的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半刻钟后,火焰熄灭,赤凰虚影彻底消散。
叶红绫的身影从空中坠落,战戟脱手而出,重重地插在阵前,宛如一座不倒的丰碑。
她倒下的最后一刻,依旧死死盯着祭坛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守住——”
而在祭坛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花想容正趴在地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无意识地甩来甩去。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外界的惨烈,依旧沉浸在某种奇异的状态中。
那七颗星辰的光斑还在顺着她的毛发缓缓流入体内,让她浑身暖洋洋的。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旁边一块从祭坛上崩落的碎石,塞进嘴里啃了一口。
“嗯……咸的……有点像肉干……”
她正咂吧着嘴,胃里那枚沉寂许久的剑胎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
一股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灰色光芒,猛地从她口中喷薄而出,如一道凝练的射线,精准无比地射中了祭坛底层一处极其隐秘的符文之门。
那符门被灰光击中,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九具巨大而古老的黑色棺椁虚影从中一闪而逝,快到仿佛只是错觉。
但在那虚影消失的瞬间,棺椁上用鲜血书写的三个大字,却清晰地烙印在了虚空中——“葬天者”。
遥远的星陨阁,最深处的地牢中。
洛倾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满了身前那块已经残破不堪的星盘。
她身上连接着命格的虚幻丝线,正在一寸寸地断裂,每断裂一根,她的气息就衰弱一分。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用那双因失明而显得空洞的眸子,死死“看”着星盘的方位。
“我看不到你的结局了……星盘已碎,命格已断……”她低声呢喃,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决绝的微笑,“但我还能……送你最后一程。”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划破自己的手掌,任由鲜血涂满整个星盘。
随着她口中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残破的星盘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遍布。
“以我残命,窃星光一道,为君开路!”
“轰!”
星盘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齑粉。
但就在炸裂的瞬间,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星光却冲破了地牢的束缚,撕裂了苍穹,跨越了无尽的虚空,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精准地投射到了东荒的通天祭坛之中,没入了正在急速下坠的林风眉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风坠入了祭坛的最深处。
“砰!”
他重重落地,脚下的地面坚硬如神铁。
下坠的巨大冲击力,被自动护体的灰焰长枪尽数抵消,激荡开来的气浪甚至将周围三具试图靠近的尸傀震成了齑粉。
他缓缓站直身体,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
九具与外界一般无二的巨大石棺,以一种玄奥的阵势环绕排列。
而在九具石棺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由不知名枯骨打造的王座,王座之上,一具同样干枯的骸骨正静静地端坐着。
就在林风的目光投向那具枯骨时,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竟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与林风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是皮肉尽失的骷髅形态。
它的下颚骨轻微开合,那道亘古苍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无比。
“你若不敢埋我,便不配……葬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九具石棺同时发出剧烈的震颤。
一道模糊而威严的天道残影自虚空中浮现,无数道秩序锁链垂落而下,如一张天罗地网,直指林风的心口。
然而,面对这足以抹杀任何圣境强者的天道之威,林风体内的凡尘道种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
那株刚刚舒展开的绿芽,竟主动迎向了那道天道锁链,开始疯狂地吞噬起那丝精纯至极的天道之力!
林风没有理会身体的变化,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王座上那具枯骨所吸引。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无视了周围咆哮的尸傀和垂落的锁链,最终停在了王座之前,与那具枯骨四目相对。
在对上那双空洞眼窝的刹那,林风的整个识海轰然一震。
周围的世界在瞬间褪去了色彩,九具石棺、天道锁链、广阔的空间……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他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进了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窝之中。
在那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里,林风看到,无尽的画面犹如决堤的星河,正朝着他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