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颤动并非源于痛苦,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欢欣与渴望。
血色甘露中蕴含的,既是焚尽万物的剧毒,也是滋养万物的生机。
寻常修士触之,顷刻便化为脓血,但对身怀凡尘道种的林风而言,这却是他破茧重生的唯一甘霖。
经脉被灼烧的剧痛如亿万钢针穿刺,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撕裂,仿佛要被彻底熔化。
林风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在龟裂的土地上,坚硬的碎石刺入膝骨,但他紧握灰焰枪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
他猛地仰起头,乱发披散,一双赤红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屈服,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疼?这才叫活着!”
笑声嘶哑而张狂,回荡在死寂的百草渊上空,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这哪里是濒死之人的哀鸣,分明是挣脱枷锁的狂龙在向天地宣告自己的归来!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那枚微不足道的绿芽,在血色甘露的浇灌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
一寸,又一寸。
每生长一分,便有一股更加磅礴精纯的生机反哺而出,修复着他被摧残的肉身。
毁灭与新生,在他体内达到了一个诡异而完美的平衡。
灰焰枪深深插入地底,枪尖早已被他的鲜血染红。
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枪身汩汩流下,渗入干燥的地缝。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那鲜血并未凝固,反而像拥有生命一般,沿着地底深处早已枯死的根脉蔓延开来,瞬间勾勒出一张覆盖了整个百草渊的血色脉络图。
那脉络微微起伏,如同一颗沉睡万年的心脏,在林风鲜血的刺激下,开始了微弱而有力的跳动。
“孽障!还敢猖狂!”守阵长老眼见此景,又惊又怒。
他双手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力暴涨,准备催动百草渊的终极杀阵,“千毒噬魂阵,给我启!”
然而,他预想中万毒齐发、魂飞魄散的场景并未出现。
百草渊的阵基石台只是嗡鸣了两声,便沉寂下去,仿佛被人抽干了力量。
守阵长老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向阵法核心,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趴在那儿,满足地打着饱嗝。
花想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嘴里还嘎嘣嘎嘣地嚼着什么,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嗝……这糖豆……味道真不错,就是有点辣嗓子……”
她手中还捏着半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玉符,正是大阵核心,万毒之源的“灵枢晶”!
这枚足以毒杀元婴修士的至毒之物,在她口中,竟真的成了味道有点奇特的糖豆。
她那神秘的“吞天胃”,此刻正不紧不慢地消化着灵枢晶,不仅将其中的剧毒化为乌有,更是将整个大阵积蓄了数百年的灵力,如同长鲸吸水般,反向抽离,化为滋养自身的养分。
守阵长老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指着花想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风,你以污血玷污宗门灵池,毁我宗门大阵,罪无可赦!”一声冰冷的断喝从天而降,玄天执法使身形如电,带着凛冽的杀意直扑林风。
他掌心雷光闪烁,显然不打算再给林风任何机会。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身影如惊鸿般闪现,挡在了林风身前。
苏清雪手腕一翻,寒霜剑瞬间出鞘,剑锋横于身前。
刹那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碎的冰晶,在她周身形成一道不断旋转的冰雾风暴。
“他取一滴,还万根。”苏清雪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字字铿锵,“比起你们这些为了炼丹,不惜抽干整座百草渊地脉,让万千凡药枯死的‘正道’,他干净多了。”
玄天执法使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瞳孔骤然一缩。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被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所蕴含的剑意逼得倒退了半步!
那股剑意,纯粹、决绝,带着斩断一切不平事的锋芒,让他心神为之震颤。
“清雪!你疯了?!”另一侧,叶红绫见状,焦急地大吼。
她无法理解,一向清冷自持、与世无争的苏清雪,为何会为了一个“疯子”与宗门执法使对峙。
她手中长戟燃起熊熊烈焰,猛然挥出,重重劈砍在苏清雪布下的冰雾屏障上。
“砰”的一声巨响,冰墙剧烈震颤,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叶红绫正欲再度发力,却听脚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地动山摇!
整个百草渊的地面开始剧烈地起伏,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下一刻,无数早已枯死发黑的藤蔓、根须,如同复活的巨蟒,猛然破土而出!
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疯狂地舞动着,瞬间便缠住了猝不及防的玄天执法使的双足。
执法使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那些藤蔓高高吊起,头下脚上地悬在了半空,狼狈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叶红绫高举的长戟僵在半空,她愣愣地看着那些因林风之血而全面复苏的凡药根脉,又看了看被倒吊起来、威严尽失的执法使,脸上的怒意和焦急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错愕和……欣赏?
她收起长戟,摸了摸下巴,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行,老子认了,这疯子是有点东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风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的伤口在道种生机的滋养下已经不再流血,但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破烂不堪。
他毫不在意地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袍,将左臂上最深的一道伤口用力裹紧,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环视四周,脸上露出一抹森然而桀骜的笑容:“老子不要命,只要道。”
话音未落,他右手抬起,并指如剑,朝着自己眉心一点。
一点殷红的血珠自指尖飞出,在半空中迅速勾勒出一道残缺而古老的血色符文——正是血葬印的残纹。
他屈指一弹,那道血纹如同一枚烙铁,呼啸着飞向百草渊入口处的巨大石碑。
“嗤——”
血纹烙入石碑的瞬间,整座石碑上的原有文字“玄天宗-百草渊”竟如同被点燃的纸张,瞬间化为飞灰。
紧接着,新的血色字迹在石碑上浮现、燃烧,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决绝:
“葬仙宗,立。”
三个字,宣告了一个与玄天宗,乃至与这世间所有“仙门正道”截然不同的道统,在此刻,于这片废墟之上,正式建立。
林风体内的凡尘道种,那枚嫩绿的幼芽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轻轻摇曳了一下,散发出一股更加纯粹的道韵。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那代表着林风命格、被天地法则所承认的金纹,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光丝从中分离,悄然无声地划破虚空,竟径直没入了还在一旁打饱嗝的花想容体内。
小姑娘只觉得浑身一暖,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又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无意识地甩了甩,胃中的“灵枢晶”在金光的照耀下,瞬间“咔嚓”一声,碎成了亿万光点,彻底融入了她的血脉之中,与她体内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无人知晓,在这片刻之间,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已经被冥冥中的力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而在百草渊最深处,那片连宗主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一株已经枯死万年、状如虬龙的巨大根茎——传说中的凡尘药母,它那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根须,竟在此时微微蠕动,缓缓缠绕上了林风滴落鲜血的那片土地。
一道微弱、古老、仿佛跨越了万古洪荒的低语,在死寂的地底深处再次响起:
“……道种已醒,葬天重临。”
百草渊上空,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林风的举动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了玄天宗一记耳光。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
数名长老和内门弟子已经围了上来,各自祭出法宝,灵力激荡,杀气腾腾。
林风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踉跄着后退,背靠向了百草渊禁地的方向,面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嘴角勾起的笑容,邪气而又疯狂。
他能感觉到,体内凡尘道种的力量正在飞速退潮,方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但他不在乎。
他看着那些将他团团围住,却又因刚才的异象而心存忌惮的“同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