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宗的废墟之上,断情剑的剑脊最先传来一丝极不寻常的冰冷。
苏清雪正持剑巡视着结界的边缘,这柄随她斩断尘缘、勘破心魔的神兵,此刻竟如活物般微微颤抖。
一股并非源于她的意念,而是来自剑身本身的抗拒与恐惧,顺着剑柄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她秀眉微蹙,神识沉入剑中,试图安抚这异动。
然而,就在她的神识触及剑心的瞬间,一幕血腥而诡异的幻象轰然炸开!
那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殿宇,殿顶篆刻着两个冰冷无情的古字——天律。
殿内,数十根巨大的铜柱拔地而起,上面悬挂着的并非罪囚,而是一具具早已失去生机的凡人尸体。
他们的胸膛被剖开,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更让她心神俱裂的是,从这些尸身中,正丝丝缕缕地飘出代表着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七彩青雾。
这些本应随肉身腐朽而消散的七情六欲,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汇聚成一条奔流的魂魄之河,尽数灌入大殿中央的一尊巨大金鼎之内。
鼎下烈焰熊熊,鼎中青雾翻滚,正炼化着一炉延年益寿的“神丹”。
所谓“肃清逆道”,竟是食人魂魄以延高等族群的寿元!
这残酷的真相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清雪的心头。
她瞳孔骤缩,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断情剑,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恶寒让她几欲作呕。
她再也顾不得巡视结界,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疾步赶回废墟的中心。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刚刚平复的心再次揪紧。
林风盘坐在一片焦土之上,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左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而这些鲜血并未滴落,而是被他身前那颗悬浮的、布满裂纹的凡尘道种贪婪地吸收着。
他的眉心,那道因情劫而生的裂痕,此刻竟深如刀刻,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裂开,将他的神魂一分为二。
就在苏清雪准备出声阻止的刹那,一缕微弱的残魂自林风的心口缓缓浮现。
那是花想容,她的魂体虚幻得近乎透明,无力地趴伏在林风身前的地上,连维持形态都显得极为艰难。
忽然,她那虚幻的鼻尖微微抽动了几下,仿佛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却又让她极度恐惧的气味。
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惊骇:“哥哥……那香味……是‘饕餮祭坛’烧尽后的灰烬味……他们……他们把凡人当成了祭品……”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惊雷。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几乎消散的手臂,指向遥远的北方:“祭坛……祭坛就在……昆仑墟底……那是‘吞天胃’的祖源之地……”
话未说完,她的神魂再也支撑不住,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几近溃散。
林风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清雪以为他会就此崩溃。
然而,他嘴角却慢慢咧开,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好啊,你们要净世?老子就给你们烧个彻彻底底的干净。”
他收回喂养道种的鲜血,反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
里面装的,是白小怜当初为他续命而燃尽的“续命香”残灰。
他将这些承载着无尽思念与牺牲的香灰,毫不犹豫地倒入了脚下乱葬岗那浸透了百年怨气的焦土之中,双手飞速掐诀,以怨土为基,以香灰为引,一座诡异而磅礴的阵法雏形瞬间勾勒而成——焚名阵!
此阵不伤无辜,不涉因果,只针对一样东西——天律使颁下的法旨名录。
凡是被天律判定为“逆道者”并列名其上之人,无论生死,皆可在此阵中点燃其名,化作焚尽虚伪、反噬神权的滔天业火。
林风亲自走到阵眼,从阵中抓起一把混合了香灰的怨土,捻成三炷香的模样。
他划破指尖,以自己的精血为火引,点燃了第一炷香。
“第一炷香,敬这天地不仁。”
青烟升腾,笔直地冲向云霄,烟雾之中,仿佛映出了万千张死不瞑目的冤魂面孔,无声地控诉着这所谓的天道。
三日之后,天律使果然降临。
九天之上,祥云退散,乌云压城。
为首的天律使头戴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遮蔽了所有表情,手中捧着一卷闪烁着紫金光芒的法旨,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金铁交鸣:“奉天律,葬仙宗余孽林风,藐视天威,罪无可赦,焚宗灭魂,以儆效尤!”
宏大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风却只是站在阵眼之中,缓缓抬眼,看着那卷紫金法旨,笑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到阵前,竟是当众伸手,将那代表着至高法则的法旨……一把撕得粉碎!
“焚宗灭魂?”林风的咆哮声引动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情劫道体,霎时间,整个乱葬岗百万冤魂的执念都被他引动,化作惊天动地的怒吼,“你们高高在上,吃人魂,炼大丹,还要给我们安上‘逆道’的罪名!今天,老子就烧烂你们这张虚伪的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前的凡尘道种轰然爆发,那三炷香火仿佛被浇上了滚油,瞬间化作三条咆哮的火龙,裹挟着百万冤魂的无尽怨恨,直扑为首那天律使的面门!
火焰凶猛至极,天律使祭出的护体神光竟如纸糊一般,一触即溃。
青铜面具在烈焰中发出刺耳的悲鸣,寸寸熔化,最终焚烧殆尽,露出了其下那张苍老、干枯,布满尸斑的真容!
竟是早已在千年前宣告“坐化”,受万众敬仰的上古玄族大长老!
天地哗然!
所有目睹此景的修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惊天的秘密,远比一场屠杀更让人胆寒。
林风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前行,一脚将法旨的残片踩入泥土:“从今往后,凡人之名,不容尔等肆意践踏!”
他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劈醒了无数麻木的灵魂。
乱葬岗之上,那些被波及的宗门幸存者,那些曾被天律列名而惶惶不可终日的修士,纷纷冲入阵中,抓起怨土,点燃了自己的香火。
一时间,青烟如林,冲霄而起,渐渐汇聚成一条不屈的巨龙,咆哮着冲向那片虚伪的九霄。
而在无人知晓的昆仑墟最深处,那座被遗忘了万年的巨大祭坛,毫无征兆地,发出了第一声轻微的震颤。
随着震动,坛底一行被尘埃掩盖了无数岁月的古老文字,闪过一抹幽暗的血光。
“吞天者,非食万物,乃啖神明。”
这轻微的震动沿着大地深处最古老的地脉,以一种超越任何遁术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仿佛整个大地的骨架,都在因此而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