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死寂被一种无形的悲怆压得喘不过气。
风停了,尘埃也仿佛凝固在半空,这片埋葬了神话的废墟,此刻只剩下两个活着的守望者。
苏清雪盘坐在第七葬天者的残骸前,那具顶天立地的骸骨即便只余残存,依旧散发着不屈的战意。
她身前的断情剑斜插在焦土之中,剑身那道新生的裂纹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刺痛着她的眼。
她闭着双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边溢出近乎梦呓的低语:“你说过……剑若断,心未冷。”
话音落下的瞬间,断情剑嗡然一震,裂纹深处,竟有一抹微光流转,映照出一片破碎的虚空。
那正是被斩碎的天道残痕,而在残痕的核心,无数执念汇成的洪流正疯狂冲刷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时而被撕扯得近乎消散,时而又顽强地重新凝聚,正是林风。
他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但舟中却有一点星火,无论洪流如何狂暴,始终明亮,不曾熄灭。
那是他以凡人之躯种下的道种,亦是他在这个世间留下的最后烙印。
苏清雪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没有泪,只有比万年玄冰更冷的决绝。
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并作剑指,在那柄陪伴自己多年的断情剑锋刃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触及剑身的瞬间,便被那道裂纹贪婪地吸收。
血与剑的契约在这一刻被重新定义,她以自己的道、自己的命,为那摇摇欲坠的残魂续上了一道屏障。
“你若不归,我便斩尽这虚伪天轨。”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意志,一字一句,都化作最纯粹的剑意,顺着冥冥中的联系,涌向那片执念洪流。
不远处,一座崩塌的残阵高台上,叶红绫的身影如一杆欲要捅破苍穹的标枪。
赤凰战戟的戟刃没入地面三尺,暗红色的戟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在她身后,三百名葬仙宗弟子沉默列阵,他们是最后一批追随者,亦是昆仑墟最后的防线。
地平线的尽头,黑压压的人影如潮水般涌来,一面遮天蔽日的“净魂幡”在人群中招展,散发出污秽与怨毒的气息。
那是净世盟的残党,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试图趁昆仑墟防线崩溃之际,夺回那扇通往未知的青铜巨门的控制权。
叶红绫看着逼近的敌人,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她猛地一握战戟,一股磅礴的战魂之力轰然爆发,仿佛在她身后展开了一片古老的战场。
千百个战死沙场的英灵虚影在她周身环绕、咆哮,那股冲天的杀伐之气,竟让净世盟的前锋为之一滞。
然而,这股力量的释放并非没有代价。
一缕鲜血自她嘴角溢出,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每一次召唤这些追随她战死的英魂,都在剧烈地燃烧她自身的神魂。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用手背随意地抹去血迹,低沉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都听好了!老子今天不是守门,是替他杀到最后一个人!”
就在苏清雪以血续契,叶红绫以魂为祭的同一时刻,林风的意识深处,一切都陷入了终极的虚无。
他的残魂蜷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烬之海中,那些灰烬是他被天道碾碎后的一切。
四周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记忆残片,每一个残片都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瞬间:巷子里那个寡妇绝望的哭声、乱葬岗上刺骨的寒风、苏清雪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叶红绫在酒馆里拍着桌子的大笑、花想容鼓着腮帮子贪吃的俏脸……这些记忆不再连贯,只是反复地出现,像最恶毒的诅咒,折磨着他这缕即将消散的魂魄。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绝望之海时,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亮起。
那光芒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与纯粹。
它来自某个偏远山村的破旧草屋里,一个瘦弱的孩童,正笨拙地点燃一炷母亲留下的“续命香”。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宏愿,只是跪在林风的木牌前,用最清澈的童音许下执念:“林哥哥,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我要变强,变得像你一样强,去保护大家。”
这股香火之力,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因其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穿透了天道规则的封锁,精准地抵达了林风的意识核心。
灰烬之海中的林风残魂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看着那点微光,仿佛看到了万千被他守护过的凡人。
他们的祈愿、他们的不甘、他们的希望,此刻都化作了这星星点点的香火。
“好……”一个沙哑的音节从他残魂中挤出,“老子就拿你们的愿,烧出一条归路。”
他猛地撕开自己残魂的胸膛,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死寂。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点微光,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入了自己空洞的心核之中。
下一刻,他盘坐于意识的中央,以那颗凡尘道种为火种,以自己尚未完全消散的情劫道体残烬为薪柴,将那一点香火瞬间引爆!
刹那间,来自九域八荒,数以百万计的凡人执念香火,如同百川归海,被尽数引来,汇聚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的颜色诡异,并非凡火,也非道火,它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色彩,燃烧的不是修为,不是灵力,而是命运本身!
此为,“逆命之火”。
火焰每燃烧一息,现实世界的天道规则便随之震颤一分。
林风的残魂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嘶吼,这是一种将自身存在从命运长河中强行剥离的剧痛,但他却在狂笑。
“你们说凡人如土?”他的低语在意识火炉中回荡,“那我就从土里……爬回来。”
逆命之火越烧越旺,他的残魂在烈焰中被焚尽,又在灰烬中重塑。
那颗被他按入心核的凡尘道种,在百万执念的浇灌下,开始缓缓跳动,如同新生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踏着天道崩坏的节拍。
昆仑墟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赤色痕迹,仿佛天空被人用血色的巨剑斩开了一道伤口。
一道无形之火自虚无中燃起,逆冲而上,直达九霄云外,似乎要将这片天穹都烧出一个窟窿。
苏清雪豁然抬头,手中的断情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那道裂纹中流转的光华愈发炽盛。
正在浴血奋战的叶红绫也心有所感,赤凰战戟的戟身微微颤抖,仿佛在回应某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气息。
同一时间,在广袤的九域大地上,无数凡人在睡梦中,都听到了一个模糊而霸道的声音。
“别低头……老子回来了。”
九天之外,那片无法被观测的混沌虚空中,一双漠然注视着这方世界的巨大眼眸再次睁开,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一声低沉的喃呢,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这次,是真正的葬天之主。”
林风的归来,并非悄无声息。
他以逆命之火灼烧天轨,带来的不仅仅是一道天之伤痕,更是整个世界底层规则的剧烈动荡。
天道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此刻,其中的一个齿轮被强行逆转,引发了连锁的崩坏。
大地上,无数闭关寻求突破的修士,猛然感到心神不宁。
他们所感悟的天地至理,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而狂暴,原本清晰的道途,被一层突如其来的迷雾所笼罩。
一些正在渡劫的强者,更是骇然发现,头顶的劫云竟在瞬间变得无比狂乱,天雷的轨迹再也无迹可寻,仿佛从有序的惩戒,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毁灭。
这股源自天道核心的紊乱,正以昆仑墟为中心,朝着整个九域疯狂扩散,触及到了每一个与天地法则紧密相连的角落,唤醒了某些沉睡的禁忌,也扰乱了某些即将完成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