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口那缕缓缓溢出的黑光,仿佛终于找到了寻觅万古的归宿,在触碰到林风的瞬间,竟如拥有生命的藤蔓般疯狂缠绕而上。
它无形无质,却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死寂,顺着林风的四肢百骸,径直钻向他胸口那颗沉寂已久的葬天之种。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剧烈搏动起来,那声音沉闷如暮鼓,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叩问着古老的亡魂。
林风闷哼一声,只觉得亿万根钢针狠狠扎入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与绝望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化作一场灵魂的风暴。
“我们……都该死了……”
“为什么……你还在挣?”
“葬己,葬人,葬尽这苍生……你才能……活……”
那些声音,或悲怆,或怨毒,或迷茫,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几欲崩裂的神经。
剧痛之中,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废墟、寒潭、骨灰坛尽数褪色,化为一片无尽的虚无。
虚空中,八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
七道身影窈窕,轮廓各异,却都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牵绊,与此刻昏迷在寒潭边的苏清雪的轮廓渐渐重合。
而第八道身影,却背对着他,孑然而立,孤寂得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林风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一股源自心底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那背影,分明就是他自己!
就在此时,身后寒气大盛。
苏清雪不知何时已从寒潭中站起,她双眸睁开,里面却是一片空寂,没有半分神采,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绝美冰雕。
她手中的断缘之刃正发出愈发凄厉的嗡鸣,剑身覆盖的寒霜凝而不散,散发着斩断一切因果的决绝气息。
她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林风,动作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斩了你……”她朱唇轻启,吐出的声音空洞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才能解脱。”
话音未落,剑已递出。
那剑锋快得超出了林风的反应极限,裹挟着森然寒气,直指他的心脏。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躲,身体却被那八道虚影和脑中的嘶吼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足以斩断宿命的利刃,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滴殷红的“泪”,毫无征兆地从断缘之刃的剑尖渗出,滴落。
那并非真正的泪水,而是剑刃上凝结的万载寒霜,在接触到林风气息的瞬间,竟迅速融化,化作了血色。
嗡鸣的剑锋,在这一刻猛然一滞。
苏清雪空寂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脑海深处,一道被尘封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那是一座悬浮于星海之中的古老祭坛,周围星辰陨落如雨。
她一身白衣染血,跪在祭坛中央,双手紧握着断缘之刃,而剑的另一端,则深深刺入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那个男人低头看着穿心而过的剑,脸上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温柔。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下辈子,”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别再遇见我。”
“不!”苏清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抱着头跪倒在地,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泪水填满,可她依旧想不起那个男人的脸,只剩下那句诀别之语,像魔咒般在脑中回响。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柔光凭空浮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女子虚影。
她看不清面容,周身却萦绕着令人心安的生机。
正是白小怜的残魂。
“她的记忆被断缘之刃的力量割碎了,每一世的相遇,都是一次新的割裂。”虚影轻叹一声,伸出由光华组成的手,温柔地抚上苏清雪的额头,“但续光之种,能暂且为你连接因果。”
一抹翠绿的光点自白小怜指尖没入苏清雪眉心,与此同时,她望向林风,声音带着一丝引导:“握住她的手。”
林风强忍着脑中剧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苏清-雪冰冷颤抖的左手。
在他触碰到她的瞬间,他胸口的葬天之种、苏清雪体内的断缘之力,以及白小怜虚影散发的续光生机,三股截然不同却又源自同根的力量,仿佛找到了彼此的坐标,瞬间勾连在一起。
林风眼前一黑,所有破碎的画面与嘶吼在这一刻被强行拧成了一股。
一幅完整而恢弘的画卷,在他识海中悍然展开。
那是万载之前,葬天峰之巅。
他与七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并肩而立,她们是他的道侣,也是他最亲密的战友。
八人以自身精血、神魂、大道为引,布下逆天大阵,欲要逆伐那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
那一战,星河崩碎,万道哀鸣。
然而,天道之威,远超他们的想象。
阵法崩溃的最后一刻,七位女子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了大阵,化作最后的守护之力,将他推出了毁灭的中心。
她们用自己的神魂与血肉,为他铸就了一颗“葬天之种”,也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她们,皆已归于葬土。
而他,因承载了所有希望与诅咒,成了唯一的“未葬”之人,带着这颗种子,苟活万载,轮回不休,却永世不得解脱。
每一次轮回,他都会与她们的转世之身相遇,却又因天道诅咒,每一次都以悲剧收场。
原来,那些骨灰坛里,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们的残魂与不灭执念。
“啊——!”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林风猛然睁眼,双目赤红如血,一声压抑了万古的怒吼自他喉间爆发而出,声浪化作实质的冲击,竟将跪在地上的苏清雪震得倒飞出去。
苏清雪手中的断缘之刃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
林风眼神一凝,不退反进,在那柄剑落下之前,反手将其牢牢抓住。
剑柄上的寒气瞬间侵入他的掌心,几乎要将他的骨骼冻裂。
但他没有放手,更没有去追击苏清雪,而是握紧长剑,在苏清雪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剑刃,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边肩胛!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今生的债,老子自己背!”林风咬碎了钢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谁也不准,再替我死!”
他体内的葬天之种感应到他的意志,疯狂运转起来,一股恐怖的吞噬之力自他伤口处爆发,竟化作一个无形的漩涡。
那柄断缘之刃上残存的、足以斩断因果宿命的断缘之力,被这漩涡强行拉扯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
滋啦——
一阵皮肉烧焦的声音响起,他肩头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枯萎,最后竟像朽木般剥落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而在那焦黑的白骨之上,一道崭新的、宛如锁链般的诡异纹路,缓缓浮现。
此为新业纹,承载的却不再是截取他人性命的业力,而是他主动背负起的,属于他们八人的万世之罚!
他以葬天为胃,生生吞下了一部分本该由苏清雪承受的诅咒!
就在新业纹成型的瞬间,整个天地骤然一暗,仿佛有一双无情的巨眼在九天之上睁开,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废墟。
九渊深处,传来阵阵沉重而古老的锁链拖动声,像是在警告着某个不安分的囚徒。
那七个静静矗立的骨灰坛,也在此刻齐齐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在为他的行为而悲鸣,又像是在愤怒。
林风抬头望向昏暗的天穹,感受着那股熟悉而令人作呕的天道威压,嘴角却咧开一抹森然的冷笑:“想让我认命?晚了!老子偏要活得……让这该死的天道后悔!”
他猛地拔出肩上的断缘之刃,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袍,胡乱地裹住自己那只被寒气侵蚀、血肉模糊的右手。
他走到因心神激荡而再度昏迷的苏清雪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动作虽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
他一步踏出这片囚禁了他太久的废墟,目光扫过那七个骨灰坛,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不容动摇的决意。
“小怜,”他轻声对着虚空说道,“借我三日光景——我要去把她们的命,一坛一坛,亲手抢回来。”
话音落下,远方的天际,在七坛骨灰遥遥呼应的尽头,第八个骨灰坛的虚影,正于风中缓缓凝聚。
那坛身之上,空无一字,唯有一道横贯坛身的狰狞裂缝中,正缓缓渗出一缕猩红刺目的血丝。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更为古老、更为死寂的残破遗迹中,洛倾城倚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旁,她苍白的指尖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划过,一道道血痕凭空出现,竟在转瞬间凝成了一幅繁复而晦暗的古老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