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街坊们陆续散去,铁雄趴在桌上数剩下的虾米,张伟在旁边收拾碗筷。窗外的月光照在陶罐子上,裂缝补得不太整齐,倒有种说不出的实在。“张哥,”铁雄突然抬头,“明天咱去摘酸枣呗?后山的酸枣红透了,能熬酸枣汁。”张伟点头:“行,摘完酸枣去看看‘黑罐花’发芽没。”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在应和。铁雄打了个哈欠,往炕上爬:“明天得早起,酸枣摘晚了就被鸟啄光了。”张伟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晚。”
铁雄为了摘酸枣,头天晚上把布袋子缝了又缝,生怕漏个洞。天刚蒙蒙亮就拽着张伟往后山跑,山路陡得很,他却跑得比兔子还快,裤脚勾住树枝也不耽误,嘴里还喊:“快点张哥!去晚了真没了!”
后山的酸枣树长得歪歪扭扭,枝桠上挂满了红珠子似的果子,看着就酸。铁雄撸起袖子就往上够,手被刺扎了好几个小窟窿也不管,摘得兴起,干脆爬上树,坐在树杈上往下扔酸枣,张伟在底下举着袋子接,“噼里啪啦”砸得袋子直响。
“够了够了,”张伟拽着袋子喊,“再摘就装不下了!”铁雄从树上跳下来,手心扎着好几根刺,他龇牙咧嘴地往下拔:“这点疼算啥?等熬成酸枣汁,甜得能盖过这酸!”袋子里的酸枣红得透亮,偶尔混着几片绿叶子,看着就喜人。
往回走时,铁雄突然想起窗台上的陶罐子,撒腿就往工坊跑,张伟拎着袋子在后面追,累得直喘气。“发芽了没?”他一脚踹开工坊门,冲到窗台前,果然见黑陶罐里冒出点绿芽,细得像线,顶着俩豆瓣似的小叶。“长出来了!”他乐得直拍手,“我说它能活吧!”
张伟把酸枣倒进盆里,清水一冲,红果子更鲜亮了。“得把核抠出来,”他拿起个酸枣示范,“不然熬出来硌牙。”铁雄学着他的样子抠核,指甲缝里很快染成了红紫色,像涂了劣质胭脂。“张哥你看,”他举着爪子笑,“不用买指甲油了。”
正忙得热闹,二柱子扛着半袋绿豆来了,说是他娘让送来的,熬粥喝败火。“我闻见酸枣味儿了,”他往盆里瞅,“熬汁时放点冰糖,再搁点桂花,绝了!”铁雄赶紧找出老李给的桂花罐,挖了一勺就往盆里撒:“现在就放?”张伟拍掉他的手:“傻小子,得熬到快好时放,不然香味都跑了。”
中午炖了锅绿豆粥,就着李婶送的腌黄瓜,铁雄喝了三大碗,肚子鼓得像个球。“下午去河沟摸螺蛳不?”他摸着肚子提议,“炒螺蛳就着酸枣汁,酸溜溜辣乎乎的,得劲!”老王正好进来送锄头,闻言直笑:“你这肚子是无底洞啊?刚吃完就惦记下顿。”
张伟把酸枣倒进砂锅,添了半锅水,小火慢慢熬。红果子在水里翻滚,渐渐化成泥,酸气飘得满胡同都是,有小孩扒着墙头喊:“张叔叔,熬啥呢?酸得我流口水!”铁雄隔着墙喊:“酸枣汁!等熬好了给你留一碗!”
熬到汁水稠乎乎的,张伟往里面撒了把冰糖,又放了点桂花,铁雄拿着勺子在锅里划圈,甜香混着酸气,比之前的山楂酱更勾人。“快好了快好了,”他咽着口水,“我先尝尝!”舀了一勺刚要往嘴里送,被张伟一把夺过:“烫死你!等凉了装瓶。”
装瓶时用的是老李送的玻璃罐,以前装过酱菜,洗干净了透亮得很。铁雄把酸枣汁倒进罐里,红得像宝石,上面飘着层金黄的桂花,看着就馋人。“这得叫‘红宝石’,”他拧着瓶盖笑,“比那几个酱罐洋气!”
傍晚街坊们来串门,刘大爷拎着只卤鸡,说是镇上买的,就着酸枣汁吃解腻。“我先尝尝这汁,”他倒了小半碗,抿了一口直咂嘴,“酸中带甜,还有点桂花味,比酸梅汤带劲!”王大妈带来刚蒸的糖包,掰开蘸着酸枣汁吃,甜酸混在一起,吃得铁雄直翻白眼:“好吃到上头!”
酒过三巡,老李喝得脸红扑扑的,指着玻璃罐说:“给我留两瓶,我带去赶集,准能换两斤好酒!”铁雄急了:“不行!这是咱自己喝的!”张伟笑着打圆场:“给李叔一瓶,让他尝尝,真要换酒,咱再熬一锅。”
关门前,铁雄把黑陶罐搬到院子里,让月光照照新长的嫩芽。“你可得好好长,”他对着绿芽念叨,“等长大了,给你换个大花盆。”张伟往罐里浇了点水,水珠顺着陶缝往下渗,在地上洇出个小圆圈。
“张哥,”铁雄突然说,“明天去赶集不?把咱的酱和酸枣汁带去,说不定能换点钱,买个新花盆。”张伟点头:“行啊,再带上那把老算盘,有人问就说是‘顺旺’算盘,保准能唬住人。”
夜风卷着桂花的甜香进来,砂锅里还剩点酸枣汁,铁雄用勺子刮着锅底吃,酸得直皱眉还舍不得停。
张伟收拾着碗筷,听着他“嘶嘶”吸气的声音,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酸枣汁,看着酸,细品品全是甜,稠稠的裹着人的心。
铁雄惦记着赶集的事,天没亮就爬起来,把装酸枣汁的玻璃罐仔细包好,又往布袋子里塞了两罐豆瓣酱——那是张伟去年秋天做的,晒得油亮,闻着就咸香。“张哥,咱多带点,说不定能换只老母鸡,炖汤喝。”他颠颠地跑去找张伟,见人家正对着账本算账,凑过去一看,上面记着“昨日卖酱两罐,换小米三斤”。
“别吵,算完这账就走。”张伟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铁雄蹲在旁边,数着罐子里的铜钱,一枚枚摞起来,像座小小的金塔。“够买两个菜包子了。”他乐滋滋地说,全然忘了昨天发誓要换老母鸡的事。
赶集的路不远,俩人推着辆旧独轮车,罐子里的酸枣汁随着车轮的颠簸晃出细碎的声响。
刚到集口,就有个大娘拦住他们:“小伙子,这酸枣汁咋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