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灯次第亮起来,饭菜香混着槐花的甜,把夜色烘得暖暖的。
铁雄蹦蹦跳跳往家跑,书包上的补丁在灯光下闪啊闪,像缀着颗颗小星星。
张伟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工坊的窗户,里面的老物件在月光下静静待着。
铁雄第二天一早就揣着小本本蹲在“满堂”花瓶跟前,一笔一划记瓶身上的山水纹路,嘴里还叨叨着:“左边这棵松树得画下来,跟咱后院那棵老松一个姿势。”
张伟刚把工坊的门打开,就见周老先生拄着拐杖进来了,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给你看个稀罕物,”老先生揭开布,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铜制小香炉,炉身上刻着缠枝莲,“这是我太奶奶陪嫁的,当年她总说,点上安神香,夜里做的梦都是甜的。”
铁雄凑过来,鼻子凑到香炉边使劲闻:“还有香味呢!是不是藏着百年老香?”周老先生笑骂:“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是昨儿我闺女点了炷新香试了试,你闻着的是新香混着铜锈的味儿。”
正说着,穿汉服的姑娘带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来了,老先生头发花白,手里捏着放大镜,一进门就直奔“凤衔珠”砚台。“没错没错,”他对着砚台边的小字啧啧称奇,“这是道光年间的手艺,你看这包浆,润得像浸过玉水。”
姑娘举着摄像机拍个不停:“李教授,您说这砚台当年可能是谁用的?”李教授指着砚底的印章:“这‘婉如’二字,说不定是位才女的私印。我查过地方志,民国初年这胡同里住着位姓沈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通,可惜后来去了台湾……”
铁雄突然跳起来:“是不是写家书的那位婉如女士?!”张伟也愣了,赶紧翻出那些泛黄的信纸,李教授戴上老花镜比对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对!这字迹!跟地方志里沈婉如的手札一模一样!”
这下工坊里炸开了锅。周老先生捧着香炉直乐:“我说咋看着眼熟呢,沈姑娘小时候总来我家串门,就爱扒着我太奶奶的香炉闻香味。”王大妈拎着菜篮子路过,探进头来:“沈婉如?是不是总穿月白布衫那个?我妈说她绣的荷包可好看了!”
铁雄跑得比谁都快,拉着胡同里的老街坊往工坊凑。张奶奶颤巍巍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绣着梅花的手帕:“这就是沈姑娘送我的,当年我嫁人的时候,她连夜绣的。”刘大爷扛着鸟笼进来:“我爸说她弹的琵琶绝了,有回在胡同口弹《春江花月夜》,满街的猫都不叫了。”
张伟把新找到的线索记在本子上:婉如女士的砚台、家书、手帕,还有周老先生的香炉,慢慢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影子——穿月白布衫的姑娘,在晨光里磨墨写信,香炉里飘着淡淡的香,窗外的槐花落在她的书页上。
傍晚李教授要走,临走前指着“满堂”花瓶说:“这瓶子也有讲究,瓶身上的亭子叫‘望归亭’,当年沈姑娘总在那儿等她未婚夫从南京回来。”铁雄突然指着瓶底:“那这‘子孙满堂’的字,是不是她未婚夫刻的?”
李教授笑着点头:“说不定哦。”
工坊的灯亮到很晚,张伟给“满堂”花瓶换了个新底座,铁雄在旁边给沈婉如的手帕装裱起来。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砚台和花瓶上,像撒了层碎银。
“张哥,”铁雄突然说,“你说沈姑娘后来见到她未婚夫没?”张伟望着窗外的望归亭方向,那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肯定见到了,”他轻声说,“你看这些物件都凑齐了,就像他们绕了大半个中国,终究还是要在一块儿。”
铁雄似懂非懂,把装裱好的手帕挂在砚台旁边,又给香炉添了炷新香。烟雾袅袅升起,混着槐花的甜香,仿佛真能看见穿月白布衫的姑娘坐在那里,提笔写下:“胡同口的槐花开了,你说过回来陪我摘槐花做饼呢……”
夜色渐深,工坊里的老物件们静静待着,像是在说:别急,故事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所有的牵挂都会找到归宿。
第二天,张伟蹲在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铜疙瘩,指腹在锈迹上蹭来蹭去。
旁边卖炒货的老王头凑过来:“小张,这破玩意儿是早上收废品的老李扔的,你还当个宝?”
张伟没抬头,从裤兜里摸出块眼镜布,蘸着旁边水盆里的水,一点点擦那铜疙瘩。绿锈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胎,上面隐隐有花纹在动。“您瞅瞅这个,”他把铜疙瘩翻过来,底面上有个模糊的方印,“像不像老东西?”
老王头眯着眼瞅半天:“我瞅着像个秤砣,以前我爹收粮时用过类似的。”铁雄刚买了根冰棍跑过来,舔着冰棍凑过去:“张哥你又捡着宝贝了?这上面的花纹看着像只猫。”
“不是猫,是瑞兽,”张伟的手指在花纹上摩挲,“你看这爪子,带勾的,尾巴卷着朵云,是貔貅。”他突然提高声音,“这是个印章!老铜印!”
铁雄冰棍都忘了舔:“能值多少钱?够买个新游戏机不?”张伟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就知道钱。你看这包浆,不是几十年能养出来的,至少到民国。”
正说着,收废品的老李蹬着三轮车过来了,车斗里堆着半车破烂。“小张你要喜欢那铜疙瘩,再给你个稀罕物,”老李从车斗底下翻出个木盒子,“昨儿收的,锁着打不开,看着挺老。”
木盒子黑黢黢的,表面裂着缝,铜锁锈得跟盒子长在了一起。张伟接过盒子,掂量了掂量,沉得压手。“这是紫檀木的,”他敲了敲盒盖,声音闷闷的,“老紫檀,比你这三轮车值钱。”
老李眼睛瞪得溜圆:“真的?那我可不能白给,换你两罐陈奶奶的花瓣酱就行。”铁雄在旁边喊:“你占便宜!这盒子要是值钱,能换一缸!”
张伟没理他们,抱着盒子往工坊走,铁雄啃着冰棍跟在后头。到了工坊,张伟找出小锤子和螺丝刀,对着铜锁敲了敲,锁“咔哒”一声开了。盒子里铺着块红绒布,上面摆着枚玉佩,青白色的玉上飘着几缕红,像晚霞落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