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的账本刚摆上故事角的桌子,刘大爷就凑过来了,指着其中一页念叨:“这不我家老爷子吗?民国二十六年,家里揭不开锅,王老板送了五斗米,我爹总说那米香得能馋哭小孩。”
王老板的孙子听得眼睛发亮:“真的?账上只记着‘刘姓,五斗’,没想到还能找到当事人后代!”
老太太抹着眼泪笑:“你爷爷是大善人啊,那会儿胡同里谁家没受过他接济?我婆婆总说,德顺号的米袋子上都印着‘积善’俩字,可不是随便印的。”
正说着,铁雄从后院抱来个大西瓜,“咔”地切开,红瓤黑籽,甜水顺着刀把往下滴。“来,都尝尝,刚从胡同口老李瓜摊买的,保甜!”
众人围着吃瓜,有说有笑的,倒比赶庙会还热闹。张伟看着眼前这光景,突然觉得,这故事角哪是讲故事的地方,分明是个老物件牵线的戏台,物件是引子,人心里的念想才是正戏。
下午人渐渐散了,王奶奶临走前把账本留给了张伟:“放您这儿最稳妥,让年轻人都瞅瞅,以前的人咋过日子的。”
长衫老头也留下本相册:“这里面有我爷爷的照片,跟账本放一块儿,也算爷俩团圆了。”
俩人刚走,门口进来个小伙子,扛着个大木箱子,满头大汗。“张老板,您收这个不?”箱子打开,是台老式打字机,黑色的,键盘上的字母都磨白了,机身印着“英雄牌”。
“这是我姥爷的,”小伙子擦着汗,“他以前是报社编辑,说当年写社论就用它,敲坏了仨键盘,后来报社换电脑,他死活把这机子抱回家了,说有感情。”
张伟按了按打字机的键,“咔嗒”一声,字锤弹出来,还挺灵活。“多少钱也不卖,”他笑着说,“放故事角吧,让大伙瞅瞅,以前的人咋敲字的。”
小伙子乐了:“我就知道您懂!我姥爷要是知道机子能在这儿‘上班’,指定高兴。”他临走前还教张伟咋用:“这得用专用的打字纸,打完一页得手动换行,跟现在的电脑没法比,可我姥爷说,这机子敲出来的字,带着劲儿!”
张伟试着敲了一行,“聚宝阁故事角”,字里行间果然透着股沉甸甸的劲儿,不像电脑字那么飘。铁雄凑过来:“张哥,您说咱要是把这些故事都敲出来,订成册子,算不算咱店的‘镇店之宝’?”
“算,咋不算,”张伟拍着他的肩膀,“比那些金银玉器金贵多了。”
正说着,李老举着个竹蜻蜓跑进来,老远就喊:“小张!快看我这新玩意儿!”竹蜻蜓是竹子做的,翅膀上还画着红漆,看着挺眼熟。
“这是我在早市淘的,”李老得意洋洋,“摊主说这是民国小孩玩的,你小时候没玩过吧?”
张伟接过竹蜻蜓,翅膀上的红漆有点眼熟,突然想起刘婶那个黑陶罐——上面的花纹跟这红漆是一个色。“李老,您这竹蜻蜓多少钱收的?”
“十块!”老头更得意了,“摊主说看着旧,其实是新做的,我瞅着翅膀挺结实就买了。”
张伟没戳破,笑着说:“您这眼光,越来越毒了。来,咱去后院试试,看能飞多高。”
俩人跑到后院,李老举着竹蜻蜓转了几圈,一松手,“呼”地飞起来,擦着老槐树的叶子过去了,铁雄在旁边拍手叫好。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竹蜻蜓的影子在地上打转转,倒比啥古董都鲜活。
傍晚关店时,张伟把打字机摆在八仙桌旁,旁边放着那本敲了半页的纸。铁雄数着今天的茶水钱,突然说:“张哥,赵鹏说上海那边想搞个‘老物件交换会’,让客人带物件来换别的,您觉得咋样?”
“主意不错,”张伟锁着门,“老物件跟人一样,也怕孤单,换着处待待,说不定能碰出新故事。”
铁雄突然想起件事:“对了,明天有个大爷说要带台老座钟来,说是他太爷爷从德国带回来的,能报时,您别忘了。”
“忘不了,”张伟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只要是带故事的物件,多晚我都等着。”
夜风里飘着烤肉串的香味,胡同里的笑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张伟看着铁雄颠颠跑向烤串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日子挺好。不用追啥惊天动地的宝藏,就守着这聚宝阁,听着街坊四邻的家长里短,看着老物件里藏的喜怒哀乐,比啥都踏实。
明天那座老座钟会带来啥故事?张伟一点都不急。反正日子还长,故事还多,慢慢听呗。
那台德国老座钟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比上次王大爷那台还气派,红木壳子雕着缠枝莲,钟摆是黄铜的,沉甸甸的,一晃荡能听见细微的“嗡嗡”声。送钟来的大爷姓顾,头发都白了,背有点驼,抱着钟跟抱孙子似的小心。
“张老板,您瞅瞅这玩意儿,”顾大爷把钟放在故事角的桌子上,喘得直咧嘴,“我太爷爷当年在洋行做事,这钟是德国老板送的,说是敲一下能走准三分钟。”
张伟刚要上手,钟突然“铛”地敲了一声,吓了正擦桌子的铁雄一跳。“好家伙,这声儿比庙里的钟还脆!”铁雄捂着耳朵直乐。
顾大爷笑眯眯地说:“它不光能敲钟,钟摆后面还有个小抽屉,能藏东西。”他拉开钟底座的暗格,里面果然有个小木盒,打开一看,是枚银质的怀表链,链扣上刻着个“G”字。
“这是我太奶奶的,”顾大爷拿起表链,眼神柔得很,“她说当年太爷爷总用这链子缠在钟摆上,说是‘钟不走了,链子还在,就像人走了,念想还在’。”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穿工装的小伙子,手里拎着个工具箱,里面叮叮当当响。“张哥,上次修的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奶奶说想听《穆桂英挂帅》,您这儿有唱片不?”
张伟笑着指了指老孙头送的那台唱片机:“有,刚淘了张常香玉的,正愁没人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