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拓号”那充满希望的洁白船帆,在万众瞩目之下,渐渐消失于渤海湾深处的海天一线时,一股截然相反的、浸透着血与铁的肃杀暗流,正从京师的中枢,沿着帝国的驿道,悄无声息地涌向山西那片被黄土覆盖的高原。
顾昭的棋盘之上,从来不止一步棋。
对外,他派出了探索未知、开拓财源的远洋舰队,那是大明伸向世界、拥抱未来的手臂。而对内,他则磨亮了雪藏已久的屠刀,准备一举斩断那根盘踞在帝国北疆、持续为后金输血、早已烂到了骨子里的毒藤——晋商八大家。
这一切的引爆点,源于一份来自盛京的“厚礼”。
随着大明与后金的“官方贸易”正式确立,皇家商会的旗帜开始在义州和镇江两地飘扬,源源不断的粮食、布匹和铁锅,通过官方渠道,以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流入了后金境内。这一举措,极大地缓解了后金内部物资匮-乏的窘境,也让皇太极暂时稳住了因缺粮而躁动不安的各部旗主。
作为回报,也作为一种更为阴狠的政治投资,后金的汉臣之首范文程,通过一个秘密渠道,给顾昭送来了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那是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十几本厚厚的、用蝇头小楷记录得密密麻麻的账本,以及几卷绘制得极为精细的羊皮地图。
这些,正是晋商八大家在过去十余年间,通过张家口外的秘密商道,向后金走私战略物资的全部罪证。
账本上,每一笔交易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交割精铁五千斤,换取人参三百支;某年某月某日,运抵粮食三万石,换取东珠二十颗;甚至还有几次,他们为后金的探子传递大明边军布防情报,换取了在后金境内独家贸易的特权。
而那些地图,则详细标注了从山西祁县、太谷,绕开大明边墙,直通后金腹地的每一条隐秘通道、沿途的接头暗号以及负责押运的人员名单。
范文程的意图,阴险而又清晰。他此举,可谓一石三鸟。
这是向顾昭递交的一份“投名状”,表明自己愿意彻底斩断与旧有走私渠道的联系,全力维护与大明官方的贸易合作,以此换取顾昭的信任。
也是借刀杀人。晋商八大家在后金内部同样根深蒂固,他们与某些守旧的女真贵族利益勾结,早已成为范文程想要推行集权、垄断贸易的一大障碍。借顾昭这把最锋利的刀,铲除自己的商业与政治对手,再完美不过。
他深知顾昭对晋商的切齿之恨,送上这份礼物,不仅能卖个天大的人情,更能借此彻底搅乱大明北方的商业格局,为后金未来的渗透,制造新的机会。
在军事与后勤委员会的值房内,顾昭彻夜未眠,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浸透了同胞鲜血的账本。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控诉着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是如何将大明边军的骸骨,当成了他们通往财富之巅的台阶。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顾昭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大海。
“来人,”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传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龙骑兵统领曹变蛟,即刻来见我。”
一场酝酿已久、即将震动天下的雷霆风暴,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顾昭没有通过内阁,也没有惊动崇祯。他直接以自己“军事与后勤委员会”主席的身份,这个在战时拥有最高统筹权的机构,下达了绝密指令。他很清楚,对付晋商这种盘根错节、官商勾结的庞然大物,任何一丝风声的泄露,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他为这次行动,亲自定下了一个全新的、足以让天下所有不法商人肝胆俱裂的罪名——“片引之罪”。
在对骆养性和曹变蛟下达命令时,他如此解释道:“太祖高皇帝定‘海禁’,言‘片帆不得入海,寸板不得下水’,是为了禁绝倭寇。今日,本侯便为我大明北疆,立下一个新规矩——‘片引之罪’!”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的地图上,声音铿锵如铁:“‘片引’,意为‘一片甲,不得引入关外’!凡向敌国走私军械、粮食、铁器等一切战略物资者,凡为敌国引路、刺探军情者,无论其身份高低,财富多寡,皆与谋逆同罪,一体论处!”
骆养性和曹变蛟闻言,心中剧震。他们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无上杀意。这不是简单的抄家罚款,这是要将通敌资敌的行为,从法律层面上,直接定义为与叛国等同的、无可赦免的最高死罪!
崇祯十三年的十月初七,夜,月黑风高。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夜色的掩护下,同时在数千里范围内,骤然收紧。
一万名装备着最新式燧发枪和马刀的龙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兵分三路,从京畿大营出发,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山西的祁县、太谷和平遥。他们的任务,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在天亮之前,彻底封锁这几座晋商的核心巢穴,断绝其一切内外联系。
与此同时,数千名最精锐的锦衣卫校尉,则乘坐着四轮马车,分别扑向晋商八大家在北京、天津、张家口等地的分号、宅邸和秘密仓库。
行动的信号,在子时准时发出。
山西,祁县。
这座因晋商而兴盛的富庶县城,还在沉睡之中。城内最宏伟的乔家大院,此刻灯火阑珊,只有几个打更的家丁在寂静的院落里巡逻。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在他们那高大坚固的院墙之外,无数黑色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贴满了每一个角落。
“行动!”
随着曹变蛟一声低喝,数百名龙骑兵瞬间翻身下马,他们用早已准备好的撞木,狠狠地撞向那扇足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装饰着巨大铜钉的朱漆大门。
“轰!”
一声巨响,划破了祁县的宁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太谷的曹家、平遥的李家……八大家的府邸,都遭到了同样的雷霆一击。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龙骑兵和锦衣卫,如同潮水般涌入那些富丽堂皇得堪比王府的深宅大院。府中豢养的家丁护院,在这些真正的百战精兵面前,几乎不堪一击,瞬间就被缴械制服。
往日里威严气派的厅堂,转眼间变得一片狼藉。无数世代锦衣玉食的晋商家人,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惊恐地拖拽出来,不论男女老幼,都被集中看押在院子中央,瑟瑟发抖。
真正的震撼,来自于随后的查抄。
锦衣卫的缇骑们手持着范文程提供的密室图纸,精确地找到了隐藏在假山之下、书房夹墙之中、甚至卧房床底的暗道与密库。
当一个个密室的闸门被打开时,那迸发出的、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璀璨金光,让在场所有见惯了世面的龙骑兵和锦衣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银元,一串串光华流转的东珠玛瑙,一卷卷堆积如山的珍贵字画,还有无数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其数量之巨,种类之繁,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些财富,足以让连年亏空的户部国库相形见绌,甚至比皇帝的内帑还要丰厚数倍。
更让士兵们怒火中烧的是,他们在某些隐秘的仓库里,还搜出了大量未来得及运走的铁甲、弓弩和火药半成品。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这场从深夜持续到第二日黄昏的大查抄,其战果是惊人的。仅仅从八大家在山西的老巢,就抄出了现银超过两千万两,黄金近百万两,其他各类财宝古玩,更是无法估量。
顾昭没有将这些人秘密处决,他要的是一场足以震慑天下、为“片引之罪”立法的公开审判。
三天后,太原府。
一座临时的“特别军事法庭”在巡抚衙门前搭建起来。顾昭亲任主审,军事委员会、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四方会审。晋商八大家的家主及核心成员,共计七十三人,被剃去头发,穿着囚服,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被押上了审判台。
在法庭之外,是数万名前来围观的百姓。顾昭下令,将查获的那些走私账本,择其要者,用大字报的形式,张贴在广场四周,供所有识字的民众阅览。
当百姓们看到,这些平日里道貌岸岸、被尊称为“大善人”的富商们,竟然在国难当头之际,向关外的鞑子输送粮食和兵器;当他们看到,大明边军一次次血战失利,背后竟有这些人在递刀子时,积压已久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杀光这些汉奸!”
“卖国贼!猪狗不如!”
“用他们的钱,给我们阵亡的弟兄偿命!”
群情激愤,声浪滔天。
法庭之上,面对那些无法辩驳的账本证据,以及被秘密逮捕的、负责走私的商队伙计的指证,八大家的家主们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半句辩解之词。
审判的过程简洁而高效。
最终,顾昭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判决,响彻整个广场:
“本席宣判:罪犯乔三本、曹友、李先等七十三人,通敌资敌,罪大恶极,犯‘片引之罪’,与谋逆同。依律,判处斩立决!其直系家产,全部充公,以充军饷!其余族人,流放三千里,永不赦还!”
宣判结束,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第二日,太原菜市口。七十三颗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在闪亮的鬼头刀下,齐刷刷地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法场。
晋商八大家的覆灭,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强烈地震,彻底震撼了整个大明。全天下的商人,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又血腥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时代变了。
在顾昭所主导的这个新时代里,做生意可以,发财也可以,但任何企图挑战国家利益、出卖民族未来的行为,都只有死路一条。
“片引之罪”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此牢牢地套在了每一个商人的脖子上,成为一条不可逾越的、用鲜血划定的红线。
而那从晋商手中抄没的、高达数千万两的巨额财富,则如同一股强劲的洪流,被悉数转入了刚刚成立的大明皇家银行。这笔天降横财,不仅让顾昭用于中原剿匪的军费储备变得无比充裕,更为他即将推行的、更为宏大的工业与军事计划,注入了最坚实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