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夜宴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它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将京师中所有渴望变革的力量,都初步地联结在了顾昭的周围。然而,顾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网的根基,依旧是脆弱的。京师,是天子脚下,是文官集团的巢穴,是所有旧势力的核心。在这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无数双眼睛放大、审视、乃至曲解。他可以凭借皇帝的恩宠,赢得一时的胜利,但长此以往,必然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政治内耗之中。
他需要一块根据地。一块远离朝堂纷争,能够让他将手中那千万两白银,以及《南京条约》所带来的未来税赋,转化为真正的钢铁、战舰和百战精兵的根据地。
在献俘仪式的第三天,顾昭再次得到了崇祯皇帝的秘密召见。
地点,依旧是乾清宫的暖阁。
与上一次君臣奏对时的紧张气氛不同,这一次的暖阁里,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御赐茶香。崇祯皇帝斜倚在软榻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对顾昭的满意与信任。
“顾爱卿,”崇祯的声音带着几分随和,“‘皇家商会’的银子,你打算如何使用?京营新军的整编,又进行得如何了?”
顾昭躬身一礼,神情却不似往日那般意气风发,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启禀陛下,臣正为此事忧心。”
“哦?”崇祯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有何难处?可是户部或兵部,有人从中作梗?”
“那倒不是。”顾昭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陛下天威在此,无人敢于懈怠。只是臣在整编新军,尤其是组建皇家海军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实际的掣肘。皇家海军乃我大明开天辟地之新事物,其战舰之构造,火炮之配置,训练之法门,皆是军国机密。如今舰队停泊于京师左近港口,每日补给、操练,皆在百官与万民注目之下,人多眼杂,极不利于新式战舰与战术的保密。”
他顿了顿,观察着崇祯的表情,继续抛出自己的“顾虑”:“再者,京师港口水浅,难以容纳未来将要建造的更大型战舰。日常的实弹射击训练,也因离京师太近,多有不便,难以达到实战效果。长此以往,这支舰队,恐怕会沦为一支只能在内河巡弋的‘仪仗队’,而非能为陛下远航四海,开疆拓土的无敌舰队。”
顾昭的这番话,句句都说在了崇祯的心坎里。他最希望的,就是顾昭能为他打造出一支无人能敌的强军,自然不希望这支军队因为外界因素而受到影响。
“爱卿所言,确是老成之见。”崇祯微微颔首,“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看到时机成熟,顾昭转身,从一旁的太监手中,取来了一幅早已准备好的《北直隶舆图》,恭敬地在崇一祯面前缓缓展开。
“陛下,请看。”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指向了那个位于京师东南,紧邻渤海湾的地点。
“臣恳请陛下,将天津卫,划为皇家海军及神机营新兵的专属驻防与训练基地。”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仿佛只是在请求一个最合情合理的安排。
“陛下请看,天津东临渤海,乃京师海上之门户,若在此建立水师基地,可使舰队随时出海,拱卫京畿,震慑辽东建奴之后路。其南接大运河,又可确保漕运之畅通,与南下舰队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
顾昭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关键的理由:“天津卫眼下只是一处寻常卫所,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在朝中诸公眼中,不过是一处无足轻重的荒僻之地。将此地划给臣,既不会像京畿重地那般引人瞩目,招致非议,又能让臣有一个安静之所,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为陛下编练强军,打造舰队。臣保证,不出三年,必为陛下练出一支可纵横四海的铁甲雄师!”
在他谦卑恭敬的言辞之下,隐藏着的,却是一颗勃勃跳动的、充满了宏大战略构想的野心。
在他的内心独白中,天津的价值,绝非如此简单:
其一,地理位置!天津,是海运与漕运的唯一交汇点。控制了天津,就等于同时扼住了大明南北经济交流的咽喉。未来无论是海贸的税收,还是南方的漕粮,都将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其二,工业基础!他早已通过锦衣卫的情报得知,天津周边的唐山、开平一带,蕴藏着丰富的煤铁资源。这里,是整个华北平原上,最适合建立一个集煤铁、冶炼、军工于一体的庞大工业基地的绝佳地点!战舰、火炮、燧发枪,所有他构想中的战争机器,都可以在这里,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
其三,远离政治中心!这一点,至关重要。只有离开了京师这个巨大的漩涡,他才能彻底摆脱文官集团无孔不入的监视与弹劾,按照自己的意志,建立新的行政体系,推行新的经济政策,培养完全忠于自己的军政人才。他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军港,而是一个独立的“国中之国”!
然而,此刻的崇祯皇帝,完全无法洞察到这番话语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战略意图。
在他的视角里,顾昭的请求,听起来是那样的合情合理,甚至堪称“英明”。
首先,顾昭的理由无懈可击,海军确实需要一个专业的、保密的基地。其次,天津卫,在他的印象中,的确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穷地方,把它给顾昭,既能满足这位爱将的需求,又不至于引起朝臣们关于“封赏过重”的激烈反弹。最重要的一点,崇祯也正为如何平衡顾昭与文官集团的关系而头疼。将顾昭这个“煞星”远远地打发到天津去,让他远离京城的是非圈,正好可以减少君臣间的正面冲突,有利于朝堂的稳定。
这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妙计!
崇祯皇帝几乎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索,便龙颜大悦地做出了一个在他当时看来无比英明,但在后世史书中却被评价为“放虎归山”的决定。
“准奏!”崇祯一拍龙椅扶手,当即下旨,“朕即刻加封你为‘太子少保、平虏大将军、天津防海总兵官’,节制天津卫及周边地区所有军政要务!所需工匠、物资,皆可自行招募调配。朕再从‘皇家商会’的利润中,拨银五百万两,专用于你在天津卫‘大搞建设’!朕只有一个要求,把朕的海军,给朕练出来!”
顾昭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感激涕零的忠臣模样,重重叩首谢恩:
“臣,顾昭,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当他走出乾清宫,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时,他知道,自己终于为那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找到了一个可以稳固停泊的港湾。
一场更大规模的,足以改变整个时代走向的建设,即将在那片看似贫瘠的盐碱地上,轰轰烈烈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