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神明照察,难除奸狡之心;国法昭彰,不绝凶顽之辈。
人心如渊,善恶交织,忠奸难辨。纵是盛世明君,犹难洞察臣子肺腑,何况大帅虽为枭雄,终是凡胎肉眼。
民国肇建于乱世烽烟之中,草创之局,不得不倚重诸多前清旧吏。这些人昔日或官阶不显,然辛亥枪响,竟如鱼得水,纷纷登台。其间忠奸如何,善恶谁属?纵有慧眼,亦难一一洞彻。
若在往日,大帅尚可不惧。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帐下有段、冯、王并称“北洋三杰”,若能驾驭得宜,足可震慑异动、稳固大局。
可惜,“王大人”志不在此,性情淡泊,见众人各怀机心,便萌退意,趁势抽身,飘然远引。
及至“刺宋案”发,南方振臂而起,誓师北伐。大帅遂命冯大人挥师南征,自此坐镇一方,鲜再北归。其后冯某曾密返京师,欲进忠言,然大帅有意遮掩,语焉不详。由此嫌隙暗生,二人之间,渐行渐远。
至于段帅,本为军中砥柱,却因收拢兵权过急,兼之大公子从中构煽,大帅竟听信谗言,一步走错,致使左膀右臂,尽皆疏离。
昔日鼎力相助之三人,终至风流云散。
大帅新立的左膀右臂,重心全在“安内”。他以筹安会稳住参政院,又将财政命脉交予“梁财神”与“杨五爷”执掌。
然而此二人之才具,比之昔年的段、冯、王,终究逊色一筹。大帅手段虽高,识人之明却始终差了些火候。
梁财神曾总领京汉、沪宁、正太、汴洛、道清五路铁路提调,因这几条铁路皆为当时吸金利器,财源广开,故得了“五路财神”的名号。
他籍贯粤省,便借此聚拢同乡,结纳各路交通实权人物,形成了盘根错节的“交通系”。
杨五爷则出身世家,其祖父便是前朝漕运官员。此人曾为大帅夺下盛宣怀创办的招商局,并牢牢掌控在手。他也自成一股势力,门下聚集一批干员,与梁财神的“交通系”摩擦不断,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然而,这场争斗最终以梁财神的悄然退让收场。他事事避其锋芒,不再与杨五爷相争。只因他深知,杨五爷并非寻常谋士,而是一位“毒士”!行事狠辣,正儿八经的使“毒”。
传闻他是一位下毒的高手,绝顶的高手。就连瀛台上那位大人物的骤然离世,外界也风传是出自杨五爷的手笔。
如此一来,大帅所倚重的这两位臂助,表面上看似合力办事,实则只顾争权夺利、阿谀奉承,于实事却百般推诿。整个局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根基早已被蛀空,如同朽木,只需一阵风雨,便会轰然倒塌。
然而大帅对此暗流浑然不觉,反以为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在一片“全票通过”的喧嚷中,他于次日欣然迈出最后一步,公告天下接受“全民投票”结果,并于居仁堂接受百官朝贺。
朝贺礼上,蔡督军一直咳嗽不止,以手掩唇,未料竟咳出一口鲜血。众官顿时哗然,慌忙将他扶入偏厢,急召京中名医诊治。连正沉浸于大喜之中的大帅及其心腹,也不由得侧目关注。
一炷香后,蔡督军被送回庆余堂静养,众人小心陪护。待其挚友询问医师病情,闻讯大惊——竟是痨病。这一诊断结果,连大帅也颇感意外。好的,我们继续。我将着重于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让这场风波中的猜忌、恐惧与盘算更加层次分明。
“怎会病得如此严重?先生,会不会是诊错了?”杨五爷一步上前,拉住正欲收拾药箱的医师,语气急切,面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这本是人之常情的一句探问,话音未落,堂中景象却骤然一变。只见周遭诸人如同避瘟一般,齐刷刷后退了半步,衣袂窸窣声中,满室只余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众人虽垂首不语,心头却已翻起惊涛骇浪:杨五爷是何等人物?他这一问,究竟是真心关切,还是……在确认着什么?莫非这突如其来的呕血,也与他那“五爷一怒,阎王点名”的传闻有关?
“哼!老夫行医数十载,虽才疏学浅,这痨病的症候还认得!”那医师猛地甩开杨五爷的手,面皮涨得通红,仿佛受了奇耻大辱,“阁下既然信不过,还是另请高明吧!告辞!”说罢,他愤然拂袖,几乎是夺路而去,留下满室尴尬与更深的猜疑。
一片死寂中,大帅轻咳两声,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去问问松坡平日看诊的那位医生吧。病情档案,总不会骗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凛,随即豁然开朗,不由得暗赞一声高明。方才都被杨五爷的举动牵走了心神,竟忘了最根本的凭证。
大帅此举,看似平常,实则是绕开了所有猜疑的漩涡,直指问题的核心——白纸黑字的病历,比任何人的说辞都更可靠。这位枭雄,在关键时刻依旧保持着可怕的清醒。
不多时,蔡督军素日延请的医生被匆匆召来。几番细细盘问之下,真相方才水落石出。原来蔡督军素有喉疾旧恙,而现居之所阴冷潮湿,加之北上后水土不服,数月来病情反复加重,出现今日咳血之状,虽出意料,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大帅虽在前殿接受百官朝贺,心思却始终系于后方动静。得知这番原委,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错愕,随即化为一声长叹:“许是……我太过谨慎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悔,“松坡前前后后递来几次帖子,说欲往东瀛就医,我总存着几分戒备,未能准允。不想……竟真拖到如此地步。”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决断:“罢了。传我的话,要好生照料,立刻延请京津名医会诊,先用最好的药把身子调理起来。待他病情稍有好转,便速速安排,准他出国医治,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