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朝阳再次洒满靠山屯,但今天的氛围与昨日开镰时的激昂已然不同。经过一夜酣睡,尽管肌肉依旧酸痛,但人们眼神中的疲惫已被一种更为沉稳的干劲取代。田里大片的庄稼已然倒地,现在,战场转移到了打谷场。
老支书赵大山天不亮就围着那几座庄稼山转了好几圈,像是检阅自己队伍的将军。他抓了几把不同的谷穗、黍穗在手里揉搓,看着饱满的籽粒,脸上每道皱纹都舒展开。“老天爷赏饭,咱们也不能含糊!今天开始,脱粒、扬场、晾晒!一样都不能马虎!”
脱粒是项繁重且需要技巧的活儿。传统的法子主要是靠“连枷”抽打和用牲畜拉着石磙子碾压。打谷场上,立刻分成了好几组。一组身强力壮的男劳力,两人一对,挥舞着长长的木连枷,此起彼伏,“啪!啪!啪!”地拍打在铺开的庄稼上,金黄的籽粒在有力的击打下纷纷脱落。另一组人则负责将碾压过的秸秆翻动,确保没有遗漏。
秦建国看着这原始而费力的劳动,若有所思。他找到赵大山和几位老把式商量:“老支书,各位叔伯,咱们这连枷打、石磙压,效率还是低了点,而且太耗人力。我琢磨着,能不能做个省力的家伙什?”
他找来木板、木棍和旧自行车链条、齿轮等零件,在打谷场边上叮叮当当地捣鼓起来。沈念秋给他打下手,递工具,提建议。不少年轻人都好奇地围过来看。最终,一个结构简单,依靠脚踏板驱动,通过链条齿轮带动一个装有弯曲木条的滚筒旋转的“人力脱粒机”雏形出现了。
虽然简陋,但试用之下,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一个人踩着踏板,滚筒飞快转动,将庄稼穗卷进去,籽粒便被高效地剥离下来,比挥舞连枷省力太多,速度也快上不少。
“嘿!秦哥,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虎子踩着踏板,看着哗哗脱落的谷粒,兴奋地喊道。
老把式们起初有些怀疑,但亲眼见到效率后,也不得不服气。“这知青娃子,是真有门道!”
秦建国没有藏私,立刻带着几个手巧的年轻人,又赶制了两台同样的人力脱粒机。这样一来,打谷场上的脱粒效率大大提升。轰鸣(虽然是人力驱动,但齿轮链条的声音也不小)的机器声、连枷的拍打声、石磙的滚动声、人们的吆喝声,交织成一曲新的丰收交响乐。
扬场是另一项技术活,全靠对风力的把握和手上的巧劲。有经验的老农手持木锨,将混着糠皮碎秸的粮食迎风高高抛起,一道金色的抛物线划过天空,风将轻飘飘的糠皮杂物吹走,饱满的籽粒则簌簌落下,在干净的地面上堆成纯净的金山。这需要精准的判断,风大了小了都不行。年轻人跟在旁边学习,试着扬几锨,往往不是扬散了,就是没分开,引来善意的哄笑和老师傅的指点。
女人们则负责将扬净的粮食,用木耙子摊开在早已打扫干净的、宽阔的席子或直接在场院地上进行晾晒。她们需要不时翻动,确保每一粒粮食都能充分接触到阳光,蒸发掉最后的水分,这样才能长期储存而不霉变。孩子们也被分配了任务,拿着绑了布条的长竹竿,驱赶想来偷食的麻雀。
李晓云和赵卫红领着妇女们,不仅要晾晒新粮,还要兼顾之前晾晒的肉干、鱼干和干果,确保所有储备物资都得到妥善照料。整个屯子仿佛一个高效运转的大工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忙而不乱。
沈念秋则更加忙碌。高强度劳动下,扭伤、割伤、中暑的情况时有发生。她的药箱发挥了巨大作用。她用草药熬制了解暑凉茶,定时送到每个人手中。对于伤口,她仔细清洗、敷药包扎。她还特别注意饮食卫生,督促大家饭前洗手,喝水要喝烧开过的,避免病从口入,在这个关键时期倒下。
天气是秋收最大的变数。一天下午,正当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时,西北天际突然堆起了浓密的乌云,隐隐还有雷声传来。
“要变天了!快收粮!”老支书赵大山经验丰富,一声大喝,如同警钟。
瞬间,整个打谷场像被投入巨石的蚂蚁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拿起木锨、扫帚、簸箕、麻袋,以最快的速度将晾晒的粮食归拢、装袋,扛起来就往仓库里跑。动作快的帮忙动作慢的,力气大的扛起沉重的粮袋飞奔,力气小的两人抬一袋。孩子们也跑来跑去,帮忙撑口袋、递工具。
秦建国、猛子、虎子等人冲在最前面,扛起最重的粮袋,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上淌下,也顾不得擦。沈念秋和李晓云等妇女,则奋力用扫帚将角落里、缝隙里的粮食都扫出来,颗粒归仓。
天空越来越暗,雷声越来越近,风也开始呼啸。就在最后一袋粮食被抢运进仓库,大门轰然关上的那一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水汽茫茫。
仓库里,人们挤在一起,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看着身边堆积如山的粮袋,虽然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险啊!”虎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喘着粗气说。
“多亏老支书发现得早!”李晓云心有余悸。
秦建国看着窗外的大雨,对赵大山佩服不已:“老支书,您这看天的本事,真准!”
赵大山靠在粮袋上,掏出旱烟袋,却发现烟丝都湿了,只好咂咂嘴,笑道:“老辈人传下来的经验,不能丢啊。这雨一下,地里没拉回来的那些庄稼捆得淋透了,不过不碍事,等天晴了拉回来晾晒一样。关键是咱打下来的粮食,一颗都没糟践!”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仿佛是对靠山屯人最后的一次考验。他们成功通过了。雨停后,天空如洗,湛蓝无比。阳光再次洒落,人们将受潮的庄稼捆摊开晾晒,仓库里的粮食也需要再次翻动通风。
经过连续几天昼夜不停的奋战,所有的粮食,终于都完成了脱粒、扬净和充分的晾晒,变得干爽洁净,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被分门别类、一袋袋地码放进了屯子里那几间最大的、经过加固和防潮处理的仓库里。
当最后一口粮袋被垒放整齐,仓库大门落锁的那一刻,整个靠山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随即,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收完了——!”
紧接着,欢呼声、笑声、甚至是带着哭腔的释放声,瞬间爆发出来,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成功地抓住了这个秋天,将所有的汗水、希望和对未来的期盼,都实实在在地、安全地储存了起来。这个冬天,将不再寒冷,不再饥饿。
老支书赵大山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欢呼雀跃的乡亲们,看着身旁同样激动不已的秦建国和沈念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擦去汗水,还是拭去那忍不住涌出的、滚烫的热泪。
秋收,这场与天争时、与地争粮的宏大战役,终于以靠山屯的全胜,落下了最圆满的帷幕。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将开始真正享受这丰收的果实,并迎接那银装素裹、但却内心无比踏实的漫长冬季。靠山屯的这个秋天,注定将被每一个人深深铭记,成为支撑他们走过未来所有岁月的精神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