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办新式学堂的诏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在整个士林阶层炸开了锅。
诏令明确列出了新学堂将增设的科目,并指出择优者亦可入仕,这无疑动摇了传统科举“唯经义是举”的根本。
阻力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
翌日,便有多位致仕大儒、清流言官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痛陈新学之弊。
其中,以曾担任过帝师、如今在国子监挂职、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大儒周鸿渐最为激烈。
他甚至在国子监公开讲学,抨击新政,引得太学生群情汹涌,联名上书请愿。
消息传到宫中,贺归轩正在批阅林宥霆呈上的新学试点初步章程。
她放下朱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摆驾国子监。”
她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知道,若不亲自将这带头反对的声音压下去,新政必将寸步难行。
福海吓了一跳:“陛下,国子监此刻人多口杂,恐生事端……”
“朕就是要看看,他们能生出什么事端!”
贺归轩冷哼一声,“不必仪仗,轻车简从。”
当皇帝的龙辇悄无声息地停在国子监外时,里面正人声鼎沸。
周鸿渐须发皆白,身着儒衫,正立于明伦堂前的高台上,慷慨激昂:
“……礼崩乐坏,始于怪力乱神!今弃圣贤之道,而倡机巧之术,此乃舍本逐末,动摇国本!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我等读圣贤书,当以死扞卫正道!”
“周师说得对!”
“扞卫圣学!”
台下,太学生和闻讯而来的文人墨客们群情激奋。
就在此时,一个清越而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老先生此言,未免危言耸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贺归轩一身常服,在福海及少数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明伦堂前的广场。
阳光洒在她身上,虽未着龙袍,却自带一股凛然帝威,所到之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道路,喧哗声也瞬间低了下去。
周鸿渐显然没料到皇帝会亲至,愣了一下,随即整理衣冠,躬身行礼,但腰板却挺得笔直,语气依旧强硬:
“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亲临,可是欲闻逆耳忠言?”
贺归轩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朕正是来听听,周老先生口中的‘正道’,究竟是何道?而朕欲兴之新学,又为何就成了‘怪力乱神’,会致‘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周鸿渐昂首道:
“陛下!圣人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所学者,当是修齐治平之理!而陛下所谓新学,算学、格物,不过是奇技淫巧;农工、律法,乃胥吏小人所为!若使天下士子皆沉溺于此,何人还能秉持圣心,匡扶天下?此非动摇国本而何?”
他这番话,代表了绝大多数守旧文人的观点,引得太学生们纷纷点头附和。
贺归轩却不急不恼,反而淡淡一笑:
“哦?依周老先生所言,算学乃是奇技淫巧?那朕问你,户部统筹天下钱粮,若无精算,如何知其收支,平衡预算?边疆将士粮饷,若无核算,如何确保足额发放,不使勇士寒心?此乃关乎国计民生之大事,在老先生眼中,竟是‘淫巧’?”
“这……”周鸿渐一滞。
贺归轩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
“再说格物。老先生可知,朕北击蛮族所倚仗之‘震天雷’,其火药配比、铸造工艺,莫非不是源自格物之理?若无此‘奇技淫巧’,我大雍多少将士要血染沙场?多少城池可能沦陷敌手?此等护国利器,在老先生口中,竟成了不值一哂之物?”
她目光扫过台下渐渐安静下来的太学生:
“尔等饱读诗书,可曾想过,若无格物之学,你们手中之书,如何造出?身上之衣,如何织就?平日出行,舟车如何运行?莫非这些都靠背诵圣贤文章便能得来?”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许多太学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周鸿渐脸色涨红,强辩道:
“陛下!即便……即便此等技艺有用,亦当由工匠习之,士子当志存高远,岂能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贺归轩声音陡然转厉,
“朕看是尔等迂腐不堪,固步自封!《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朱子亦言:‘即物而穷其理’!格物致知,本就是圣学一端!尔等只知空谈性理,却将实实在在的‘即物穷理’斥为末技,岂不是数典忘祖,曲解圣意?!”
她竟引用了儒家经典和朱熹的言论来反驳!
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对方逻辑的矛盾之处!
周鸿渐浑身一震,张口结舌,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赖以立论的根基,被对方用他最熟悉的经典轻易击破!
贺归轩趁势追击,目光如炬,声音传遍全场:
“朕兴新学,并非要废弃经义!而是要尔等明白,圣人之道,并非悬于空中楼阁!它需用于经世,需利于民生!算学可使府库充盈,格物可强兵利国,农学可饱暖百姓,律法可彰显公正!此等实学,正是‘修齐治平’之具体路径!尔等只知背诵章句,不通实务,不明世情,即便满腹经纶,于国何用?于民何益?!”
她顿了顿,语气沉痛而锐利:
“若我大雍官员,皆如尔等这般,只知空谈道德,不识五谷,不辨菽麦,不解民瘼,遇事则束手无策,只知引经据典推诿责任——那才是真正的国之将亡!”
“陛下……老臣……老臣……”
周鸿渐面色由红转白,手指颤抖,指着贺归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赖以成名、坚守了一生的信念,在对方凌厉的攻势和无可辩驳的逻辑面前,轰然崩塌。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整个人仰面便倒!
“周师!”
“老师!”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
贺归轩冷冷地看着被人扶住的周鸿渐,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悲哀。
她知道,今日虽驳倒了这领头之人,但思想的变革,远比权力的更迭更加艰难。
她转身,面向鸦雀无声的众人,朗声道:
“新学之兴,朕意已决!有志于经世济民、报效国家者,当明辨之,慎思之,笃行之!若再有顽固不化、蓄意阻挠新政者,”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冰冷的威压,
“便如此案!”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石制灯座,那坚硬的石座竟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全场死寂!
所有人噤若寒蝉,被这雷霆手段和犀利言辞彻底震慑。
贺归轩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阳光将她的背影拉长,投射在寂静的明伦堂前,仿佛一个新时代的印记,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消息迅速传开。
皇帝亲赴国子监,引经据典,驳倒大儒周鸿渐,使其呕血昏迷!
此举极大地震慑了守旧派,也让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和士子,开始真正审视“新学”的意义。
回到宫中的贺归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主人,您刚才霸气侧漏!情绪值收获巨大!守旧派的恐惧+1888,中立派的震撼+1666,还有少量支持者的兴奋+520!】
系统兴奋地汇报。
贺归轩没有理会。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宫墙外的天空。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但至少,她已经亲手,为那个她想要看到的未来,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并为她准备好了各种反驳资料的林宥霆,在得知国子监发生的一切后,站在丞相府的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
这样的陛下,值得他倾尽所有,陪她在这条荆棘之路上,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