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漏指向子时,万籁俱寂,连皇极殿庆功宴的喧嚣也早已沉淀下来,融入深沉的夜色。
然而,皇帝寝宫的灯火却骤然亮起,紧接着,数名内侍手持令箭,悄无声息地疾步出宫,分别奔向丞相府与几位重臣的宅邸。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宥霆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已匆匆赶至御书房。
他们衣冠虽已齐整,但眉宇间都带着深夜被急召的惊疑与凝重。
林宥霆踏入御书房时,目光下意识地先快速掠过了御案后的身影。
贺归轩同样穿着常服,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在跳跃的烛火下,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瞬间的触碰,贺归轩几乎是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而林宥霆也迅速垂眸,拱手行礼,动作比平日更显僵硬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诸位爱卿平身。”
贺归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这短暂的微妙气氛,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指尖重重地点在摊开的北方边防图上。
“深夜召见,只因北疆……恐有巨变,朕心难安。”
她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不安,殿外夜空骤然被一阵凄厉到破音的嘶吼撕裂!
“八百里加急!蛮族先锋已过黑水河,兵锋直指幽州!”
一名驿卒,浑身浴血,甲胄支离破碎,背后甚至插着几支未曾拔去的、折断的箭杆,如同一个血人般撞开殿门,扑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份被血污浸透的赤色奏盒高高举起,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福海脸色煞白,几乎是扑过去取过奏盒,双手微颤地检查了火漆,迅速呈到贺归轩面前。
贺归轩一把夺过,启封阅看。
烛光下,她的脸色随着目光的下移,一点点变得冰寒,握着军报的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模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御书房每个人的心头。
蛮族二十万铁骑,悍然犯境!
云州、朔州、鄯州,北方三座重镇,数日之内接连被破!
守将悉数战死,城破之日,蛮族屠城,烽烟蔽日,血流成河……
她尚未从这第一份血腥的战报中回过神,殿外竟如同催命一般,接连响起同样凄厉的嘶吼!
“八百里加急!定北军伤亡惨重,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八百里加急!北疆粮道被截,军心浮动!”
一份份染血的军报,如同索命的符咒,被一个个同样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驿卒送进御书房,顷刻间便在御案上堆起触目惊心的一摞。
浓郁的血腥气与汗臭、烽烟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位老臣已是面色发白,呼吸急促。
贺归轩闭上眼,用力吸入一口这带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空气,脑海中是地图上那三道被蛮族铁蹄碾碎的防线,是无数子民在屠刀下化为冤魂的惨状,是北疆将士孤立无援、血战至死的悲壮……
她猛地睁开双眼,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私人情绪,甚至方才那片刻的尴尬,都被一股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的、冰冷彻骨的杀意与决绝所取代。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出鞘的寒刃,瞬间斩断了御书房内所有的慌乱与无措:
“蛮族,当真以为我大雍无人否?!”
她的目光倏地转向林宥霆。
此刻,什么调戏,什么意外,什么梦境,都被这泼天的国难冲刷得一干二净。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只剩下同样沉重的压力,与一种无需言说的、必须并肩而战的默契。
“林相。”
林宥霆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杂念强行压下,一步踏出,深深躬身,声音沉稳而坚定:
“臣在。”
“即刻拟旨!”
贺归轩语速极快,却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北疆全线,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命北疆总督杜衡,收缩兵力,依托坚城险隘,步步为营,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拖住蛮族主力,为朝廷集结兵马争取时间!”
“是!”
“擢升骁骑将军霍擎云为征北先锋!令他点齐本部一万轻骑,携带十日干粮,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星夜兼程,驰援北疆!他的任务不是决战,是骚扰,是偷袭,是像狼一样咬住蛮族的侧翼和后队,让他们寝食难安,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臣,遵旨!”
林宥霆沉声领命,思路清晰地补充,
“臣建议,同时急令周边各州府,立刻动员所有厢军、乡勇,加固城防,坚壁清野,绝不给蛮族就地补充粮草的机会!”
“准!”
贺归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绕过御案,大步走到那巨大的大雍疆域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北方那片正在被战火吞噬的土地。
“二十万铁骑……来得正好。”
她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近乎残酷的弧度,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比窗外深夜的寒风更加凛冽。
“朕,正要借此一战,扫清积弊,重振国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谁!任何敢犯我疆土、屠我子民者必让其有来无回!”
贺归轩绕过御案,走到那巨大的大雍疆域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北方的广袤土地上。
她霍然转身,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御书房:
“朕,要御驾亲征!”
御书房内,烛火为之猛烈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