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馈予他古老智慧的荒原古寺,林生继续向西。怀中的兽皮残卷沉甸甸的,不仅因其材质,更因其承载的信息。那些关于“门”、“钥匙”、“守护者”与“撕裂者”的碎片化认知,如同在他脑海中投入石子的湖面,不断荡漾开新的涟漪,让他对自身处境和这个世界的隐秘有了更深层的,却也更加复杂的理解。
脚下的土地愈发荒凉,植被几乎绝迹,只剩下无尽的戈壁滩与嶙峋的黑褐色山峦。风成了这里唯一的主宰,它不再是冈仁波齐脚下那种带着神圣肃穆的呼啸,而是变得暴烈、干燥、充满砂砾,如同无形的鞭子,永不停歇地抽打着这片土地和行走于其上的生灵。这便是真正的“西风烈”,带着一种要将万物水分与生机都掠夺殆尽的酷烈。
伏魔金铃的清音在这暴烈的西风中,显得有几分单薄,但它依旧稳定地发挥着作用,驱散着试图靠近的低级邪祟,并在林生心神因思索古老卷轴而激荡时,及时荡涤出一片宁静。林生对金铃的运用也愈发纯熟,已能初步控制其音波的强度与范围,甚至能凝聚音波进行短距离的精准探查。
他按照残卷上偶尔闪现的、关于地脉流向的模糊指引,以及一种冥冥中的直觉,调整着前进的方向。数日跋涉,人烟愈发稀少,有时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个活物,唯有风沙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这天傍晚,他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后扎营。点燃一小簇用干枯的骆驼刺升起的篝火,火光在狂风中明灭不定。他取出所剩无几的肉干和水囊,就着火光,再次展开那卷兽皮残卷,试图从那些扭曲的古老文字和图案中,解读出更多关于“镜界”或不同“钥匙”形态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风吼的、极其微弱的声响,夹杂在风声的间隙中,传入他耳中。
是……铃铛声?
并非伏魔金铃的空灵,也非阿伊莎所赠银铃的清脆,而是一种带着西域风情的、节奏欢快却因距离和风沙而显得断断续续的驼铃声!
有商队?!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荒原深处?
林生立刻警觉起来,迅速熄灭火堆,将身形隐入岩石的阴影中,小心地探出头望去。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昏黄的光线映照下,只见远处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正沿着一条几乎被风沙掩埋的古道,艰难地向西行进。骆驼背上驮着高高的货物,覆盖着防雨的毛毡。队伍中的人们大多穿着厚重的、带有西域风格的衣袍,头脸包裹得严实,以抵御风沙。
是普通的商队吗?
林生凝神观察。驼铃声、人语声、骆驼的响鼻声混杂在风里,听起来似乎并无异常。但他不敢大意,东瀛刺客的追杀历历在目,黑苗的威胁也并未解除。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继续隐匿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商队中段,一个骑在白色骆驼上的身影,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虽然对方也穿着厚重的西域衣袍,戴着挡风的帽子,但那坐姿,那隐约的侧脸轮廓……
是……青萝夫人?!
不,不可能!她明明在落花洞深处,被“斩孽”断剑重创道基,生死未卜,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万里之遥的西域荒原?而且看那身影,行动自如,并无重伤萎靡之态。
是错觉?还是……长得相似之人?
林生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试图看得更真切些。但风沙太大,距离也远,根本无法确认。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腰间的伏魔金铃,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并非警示,而是带着某种探究与疑惑意味的颤音!
几乎同时,他怀中的幽蓝骨戒,也再次变得冰凉,但与以往受到威胁时的刺骨寒意不同,这次的冰凉中,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共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却又迥异的气息?
而商队中,那个骑白骆驼的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朝着林生藏身的岩石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重重的风沙与距离,林生无法看清对方的眼神,但在那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念,如同蛛丝般拂过他所处的区域!
不是青萝夫人那带着妖异与蛊惑的气息,这道意念更加内敛,更加冰冷,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却又诡异地与幽蓝骨戒散发的气息有着一丝相似!
那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刻意隐匿气息的林生,只是略一停顿,便转回头,随着商队继续前行。
驼铃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与呼啸的风沙之中。
林生从岩石后走出,望着商队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惊疑。
是青萝夫人吗?如果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她的伤如何了?她与那商队是什么关系?那股冰冷的意念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青萝夫人,那又会是谁?为何会与幽蓝骨戒产生微弱的共鸣?难道这世间,还存在其他与“镜界”相关的人或物?
一个个疑问如同荒原上的风沙,扑面而来,让他猝不及防。
他原本以为西行之路是远离过去纷争的旅程,却没想到,在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荒原上,竟可能再次与“故人”或其踪迹不期而遇。这让他意识到,围绕着“寂灭之域”、“门”与“钥匙”的漩涡,其范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东西方,雪域高原与西域荒漠,都可能被卷入其中。
他摸了摸怀中那冰凉的骨戒,又看了看腰间的金铃和隐藏在衣物下的断剑。
守护?斩断?镜界?
这些不同的力量与道路,似乎正在以一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交织、碰撞。
他没有去追踪那支商队。无论是敌是友,在情况未明之前,贸然接触并非明智之举。
他重新点燃篝火,但心境已无法恢复之前的沉静。
西风依旧烈,吹动着他的衣袍,也吹动着暗流涌动的命运。
他望着西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如同巨大血玉盘般的落日,知道前路注定不会平静。
或许,在即将抵达的下一个节点——狮泉河,那片传说中连接着西域与吐蕃的最后屏障之地,会有更多的线索,与更激烈的风雨,在等待着他。
他收起残卷,将身体缩进岩石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
今夜,注定无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那惊鸿一瞥的熟悉身影,以及骨戒传来的、那丝令人不安的微弱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