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一片温和的、仿佛浸泡在牛奶中的、带着淡淡檀香气息的光。
林轩的意识,就是从这样一片光中,缓缓浮起。
没有混沌,没有挣扎,更没有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神战”。
一切,都像是睡了一场太过漫长的、醒来后便忘记了所有内容的午觉。
他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由黄花梨木雕琢而成的、镂空的窗格。阳光,透过窗格,在铺着素雅竹席的地面上,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草药香。
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那座冰冷的、如同神墓般的实验室。
这里,更像是一间……隐于市井的、清雅的茶室。
林轩缓缓地坐起身,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宽松舒适的棉麻居士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修长、干净,皮肤之上,曾经那些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狰狞的血色裂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他想问,“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是谁?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个名字,便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的脑海——林轩。
除了这个名字,剩下的,便只有一片茫然的、仿佛被大雾笼罩的……空虚。
他用力地回想,脑海中却只剩下一些毫无逻辑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一条威严的金色巨龙,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以及……一张在泪水中,不断呼唤着他名字的、模糊不清的……女孩的脸。
心,猛地一抽。
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要将他溺毙的悲伤,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梦吧。”
林轩喃喃自语,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吱呀——
房间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旗袍,气质温婉,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安抚人心的微笑。
“你醒了,林先生。”
她的声音,轻柔而平和。
“你……”林轩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眼中充满了戒备。
“别紧张。”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没有靠近,只是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柔声说道,“我叫清禾,是一名心理疏导师。你之前……在一场发生在金陵的意外中,头部受到了冲击,所以……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意外?金陵?”林轩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两个词,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是的。”清禾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一场小规模的瓦斯爆炸。你的邻居,不幸遇难。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也被冲击波伤到了大脑。”
“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由国家成立的善后部门,专门负责帮助像您这样,在意外中失去亲人与记忆的受害者,重新开始生活。”
她的解释,天衣无缝。
她的眼神,真诚坦荡。
林轩心中的戒备,不由得放下了一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指尖传来的,并非想象中乌黑柔顺的触感,而是一种……干枯、苍白的感觉。
他走到房间一侧的铜镜前,当看到镜中那个人的瞬间,他彻底怔住了。
镜中的男人,面容俊朗一如记忆,但那满头的青丝,竟是化作了如雪般的……苍白。
“这是……”
“应激性创伤导致的生理反应。”清禾适时地解释道,“民间,称之为‘一夜白头’。不过请放心,只要您好好休养,情绪平稳,是有可能慢慢恢复的。”
林轩沉默了。他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心中那片空虚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那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根据我们从现场找到的、您幸存下来的证件显示。”清禾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取出了一份崭新的身份档案,递了过去,“您叫林轩,来自金陵,是一名……职业的古董鉴定师。”
古董鉴定师……
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拨动了他脑海深处,一根尘封已久的弦。
“为了帮助您尽快找回记忆,我们建议,您可以尝试进行一些‘情景疗法’。”清禾的语气,充满了善意的引导,“去一些您过去熟悉的环境走一走,看一看。或许,能对您的恢复,有所帮助。”
她将那份档案,连同一张银行卡,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国家给您的意外抚恤金。密码是六个零。您的新住处,我们也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附近。”
“今天天气不错,如果您觉得身体可以的话,我建议您,可以去离这里不远的……琉璃厂,逛一逛。”
……
半小时后,林轩走出了那条古旧的胡同。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眼前。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京城街景,他感到了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恍惚。
他拒绝了清禾派车送他的提议。
他想一个人,走一走。
琉璃厂,并不远。
当他踏上那条铺着青石板、两侧店铺林立、空气中都飘散着旧纸与墨香的古玩街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鱼儿游回了大海般的……亲切感与归属感,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舒服。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真正的游客。他看着那些地摊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书画杂项,看着摊主与顾客之间,唾沫横飞的讨价还价。
一切,都那么的……鲜活。
他走过一个地摊,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向一名游客兜售着一面所谓的“汉代八卦铜镜”,说得天花乱坠。
林轩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就在他目光与那面铜镜接触的刹那——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一闪即逝的……紫青二色玄光,悄然流转。
没有任何玄奥的景象。
他只是……“知道”了。
知道那面铜镜,从材质的配比,到包浆的火候,再到纹饰的刀工,都充满了现代工艺的……浮躁与匠气。
一股本能的、生理性的……厌恶感,从他心底升起。
他微微皱眉,移开了目光,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视线转动的瞬间,他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般,死死地,定格在了地摊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之上。
那是一个……通体乌黑的、巴掌大小的……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