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内部的光线,因为层层叠叠、肆意生长的宽大叶片和纠缠交错的藤蔓的遮挡。
骤然变得昏暗起来,仿佛一下子从清晨步入了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了潮湿泥土、植物腐烂汁液、某种野生菌类散发的奇特腥气,以及……
那股越来越清晰、无法忽视的、人类粪便特有的骚臭气味。
这味道如同实质的屏障,辛辣地刺激着罗小飞的鼻腔黏膜,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去厌恶,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
都如同高度聚焦的探照灯,集中在听觉和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区域。
他像一头在丛林中潜行捕猎的黑豹,每一个动作都遵循着最苛刻的潜行准则。
身体尽可能地伏低,几乎与地面上湿滑的腐叶层平行,移动时完全依靠手肘和膝盖的微弱力量。
配合着腰腹核心肌群的精密控制,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的手每一次向前探出,都必定先用指尖极轻地拂开可能存在的、干枯易断的细小枝条。
或者试探性地按压一下前方堆积的落叶,确认下面没有隐藏着会发出“咔嚓”声响的断枝或空腔。
他的军靴鞋底,如同猫科动物的肉垫,落地时先是边缘轻轻接触地面,感受并避开松动的石子。
然后再将整个脚底缓缓贴合下去,将身体的重量一丝一丝地、均匀地分散传递,确保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脚印或踩塌松软土层发出闷响。
耳朵,成了他此刻最重要的武器。
他将听觉提升到了极限,努力过滤掉风吹过叶片的自然“沙沙”声、远处守卫依稀传来的、被距离扭曲了的低语声。
以及自己那被刻意压制到微不可闻的心跳和血流声。
他全力捕捉着来自前方不远处、那片气味源头的核心区域的一切声响。
那声音来了——一阵持续而有力的、水柱冲击地面落叶和土壤的“哗哗”声,间或夹杂着气体排出的闷响。
在这寂静的、被植物封闭的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罗小飞甚至能根据声音的力度和持续时间,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阿龙此刻的姿势和状态——
他应该是半蹲着,身体微微前倾,因为消化不良或者焦急,排泄的力度和量都不小。
在这阵主要声响的间歇,他还听到了阿龙极力压抑着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带着痛苦和解脱意味的低沉呻吟和粗重喘息。
偶尔,还有一两声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咒骂,用的是白族话。
罗小飞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股烦躁和恼火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妈的……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这样一句用汉语嘟囔出来的抱怨,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罗小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不是因为厌恶或尴尬,而是因为兴奋与紧张。
阿龙此刻的注意力,毫无疑问完全被自身的生理不适所占据,感官和警惕性都降到了最低点。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行动窗口!
他继续以毫米为单位,耐心而坚定地向前蠕动。
浓烈的臭味几乎无孔不入,熏得他眼睛都有些发涩,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前方枝叶的缝隙,锐利地扫视着阿龙所在位置周围的环境。
终于,在又向前艰难地移动了大约两三米之后,他的视线豁然开朗了一些——
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地面,显然是被阿龙临时“清理”出来的。
借着从头顶枝叶缝隙顽强渗透下来的、斑驳而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阿龙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的模糊身影。
阿龙那深蓝色的土布上衣,在昏暗中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而更让罗小飞心中狂喜的是,他清晰地看到,在阿龙侧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
那条从蓄水池延伸出来的、用石块和水泥粗糙砌成的水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水槽到了这里,似乎变得更加狭窄和破旧,部分水泥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暗青色的石块。
水槽的一端,毫无疑问连接着远处的蓄水池,而另一端……
则径直没入了茶厂后墙根下,一个被茂密得不可思议的爬山虎和杂草完全覆盖、几乎无法察觉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
那洞口约莫只有脸盆大小,边缘粗糙不规则,像是年久失修破损的排水口,又像是某种小动物进出的通道。
但罗小飞几乎立刻就在心中断定——
这绝不仅仅是排水口或者兽径!这条水槽,以及这个被巧妙伪装起来的洞口。
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通往茶厂内部的一条隐秘路径!
即使人无法直接通过,也绝对是一条可以用来传递小型物品、或者进行隐蔽观察的生命线!
就在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准备再靠近一些,仔细观察那个洞口的细节。
比如是否有铁栅栏封锁、内部是否有光亮或声音传出时,前方阿龙那边的“哗哗”声和喘息声,突然停止了!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显然是正在整理衣物的声响!
罗小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他立刻停止了任何微小的动作,连呼吸都彻底屏住,整个人如同瞬间化作了灌木丛的一部分。
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锐利地盯着的阿龙的背影。
阿龙提好裤子,系好了腰带,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蹲踞而有些发麻的双腿。
罗小飞甚至能听到他关节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能不到五米!中间只隔着一些稀疏的灌木枝条和斑驳的光影。
罗小飞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阿龙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汗味、烟草味和刚才排泄物气味的复杂体味。
能感受到他因为解决完生理问题而略微放松下来的身体姿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仿佛只要罗小飞稍微用力呼吸一下。
或者一片树叶不合时宜地掉落,就会立刻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阿龙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阿龙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致命的窥视者。
他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了什么,罗小飞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那是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咔嚓!”打火机窜起一簇小火苗,点燃了香烟。
阿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将烟雾吐出。
青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灌木丛中袅袅升起、扩散,暂时掩盖了那股刺鼻的臭味,也部分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
他似乎在借着这短暂的抽烟时间思考着什么,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并没有特别聚焦的方向。
罗小飞如同最沉得住气的狙击手,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连眼角的肌肉都控制着不去频繁眨动。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估算着这支烟大概能燃烧多久,以及阿龙接下来最可能的行动方向——
是直接返回守卫那边,还是会沿着水槽走向茶厂后墙,去检查那个洞口?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相应的应对方案。
如果阿龙向他这个方向走来……那么,一场在如此近距离、如此恶劣环境下的、你死我活的遭遇战,将不可避免!
香烟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灭,如同死神眨动的眼睛。
阿龙吐出一口烟,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弹了弹烟灰。
他的目光,再次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的灌木丛,这一次,他的视线似乎……
在罗小飞藏身的大致方向,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的停留?
罗小飞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