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临朝,乾坤初定。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自此便常常亮至深夜。萧明玥以皇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实际执掌着帝国的权柄。白日,她教导幼帝胤禛识读奏章,引他理解民生疾苦与朝堂权衡;夜晚,当胤禛安寝后,她仍需独自面对那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书,朱笔批阅,直至更深夜阑。
这一日,她正与胤禛一同听内阁几位辅臣回禀关于漕运改道一事的争议,李德全悄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萧明玥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待辅臣们禀奏完毕,她温声对胤禛道:“皇儿,今日便到这里,你先随太傅去温书。”
胤禛乖巧应下,被宫人簇拥着离去。
暖阁内只剩下萧明玥与几位心腹。她这才看向李德全,目光沉静:“说吧,何事?”
李德全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太后娘娘,侍卫处暗中递来消息,康亲王近日与几位手握实权的总兵官书信往来频繁,虽内容隐晦,但多次提及‘主少国疑’、‘社稷之重’等语。且其门下清客,近日多在京中各部院官员府邸走动。”
萧明玥闻言,眼中并无意外之色,只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先帝在时,康亲王便以“贤王”自居,广结人缘,暗藏野心。如今新帝年幼,她一个妇人垂帘,这位皇伯父果然坐不住了。他不敢像三皇子那般愚蠢地直接动武,便想以“众望所归”的势态,行逼宫之实。
“瑞郡王那边呢?”她淡淡问道。
“瑞郡王倒是安分,每日除了入宫给太后您请安,便是待在府中吟诗作画,并无异常举动。”晚翠在一旁回道。
萧明玥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瑞郡王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此刻冒头绝非良策。
她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转向另一桩政务:“前日吏部呈上那份关于考核官员‘廉、能、勤、绩’的新章程,内阁复议得如何了?”
晚翠忙将一份文书呈上:“内阁已复议通过,几位阁老均无异议,只待太后娘娘用印明发。”
萧明玥接过,快速浏览一遍。这份章程是她授意吏部拟定,旨在整肃吏治,提拔实干官员,同时也便于她借此机会,将一些关键位置换上可信之人。她拿起案头那方温润沉重的“慈宁宫宝”玉玺,在朱红印泥上蘸了蘸,稳稳地盖在了文书末尾。
“即刻明发天下。”她将章程递给晚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便是一道“慈宁懿旨”。虽无皇帝圣旨那般名正言顺,但在新帝年幼、太后垂帘的当下,加盖了慈宁宫宝的懿旨,其效力与圣旨无异。
处理完这项事务,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康亲王之事。
“康亲王年高德劭,关心国事,也是常理。”她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真的在称赞,“只是如今皇上年幼,正值用人之际,朝堂上下当同心协力,共度时艰,实不宜另生枝节,徒惹非议。”
她顿了顿,对李德全道:“你去告诉康王府长史,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王爷年纪大了,不宜过度操劳。皇上感念皇伯父昔日辅佐先帝之功,特赐辽东进贡的百年老参两支,令其安心荣养。若府中用人用度有何短缺,可直接向内务府呈报,本宫自会关照。”
这番话,听着是关怀备至,实则是绵里藏针的警告。赏赐是堵天下人之口,表明皇家恩宠未断;“安心荣养”则是明确告诉他,朝堂之事,已无需他再“操心”;最后那句“向内务府呈报”,更是暗示,他康亲王府的一举一动,皆在她的掌控之中。
李德全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奴才明白,定将太后娘娘的关怀之意,妥帖带到。”
“还有,”萧明玥补充道,“传旨翰林院,择选几位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的老翰林,即日起轮流至康王府,为王爷讲解经史,以怡性情。”名为讲学,实为监视。
一道道指令,以“慈宁懿旨”或温和关怀的名义发出,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已将康亲王可能掀起的风浪,悄然化解于无形。她没有动用雷霆手段,而是用了更符合她此刻身份、也更显高明的怀柔与制衡之术。
暖阁内重归寂静。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秋菊。权力之道,并非只有刀光剑影。有时,一道盖着慈宁宫宝的懿旨,一句看似关切的话语,其威力,远比千军万马更为深远。
她如今站的位置更高,手中的棋子也更多,需要考量的,也愈发错综复杂。但无论如何,这盘棋的主动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慈宁懿旨,既是对外的权柄宣告,也是对内的人心掌控。她要用这方玉玺,为她儿子的江山,扫平一切障碍,铺就一条相对平稳的帝王之路。哪怕这条路,需要她永远站在那冰冷的珠帘之后,殚精竭虑,孤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