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册立大典的喧嚣与荣光,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为具体而微妙的权力格局。胤禛迁入东宫,有了独立的属官和更为系统的教育体系,太傅、少傅皆是皇帝亲自择定的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的老成之人。萧明玥虽仍是皇贵妃,协理六宫,但对东宫事务,依照祖制,她并不能直接干预过多。
然而,血脉相连的牵绊与对未来的深远谋划,让她无法真正置身事外。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插手东宫属官的任命或太子的日常课业,但她有她的方式。
这一日,胤禛按例来紫宸宫请安。比起册立大典时的紧绷,他似乎稍稍放松了些,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储君的、刻意维持的沉稳依旧显而易见。他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明玥让他坐在自己身侧,并未像往常那般先问功课,而是温声问道:“迁入东宫已有数日,可还习惯?伺候的宫人可还尽心?”
胤禛点头:“回母妃,儿臣一切都好。父皇为儿臣挑选的侍从都很妥帖。”
“那就好。”萧明玥微微颔首,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近日太傅在讲授《资治通鉴》?其中‘贞观之治’一篇,皇儿可有所得?”
胤禛眼睛微亮,显然对此颇感兴趣:“太傅说,唐太宗善于纳谏,任用贤能,方能开创盛世。魏征直言敢谏,尤为难得。”
“嗯,太傅所言极是。”萧明玥赞许地点点头,话锋却轻轻一转,“不过,皇儿可知,唐太宗能纳谏,前提是他自身英明,能辨忠奸,能掌权衡。若遇那等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之徒,一味听取,反倒可能受其蒙蔽,祸乱朝纲。譬如……汉末十常侍之流,亦是日日伴于君侧,所言所行,看似为君分忧,实则蠹国害民。”
她语气平和,如同在探讨史书,目光却静静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胤禛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情,迟疑道:“母妃的意思是……即便亲近如近侍、师长之言,也需自行明辨,不可偏听偏信?”
“皇儿聪慧。”萧明玥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正是此理。身居高位者,耳目众多,但真正可信赖的,少之又少。需得心中有杆秤,知晓何人 truly 为你着想,何人又可能另有所图。”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时,即便是骨肉至亲,亦难免因时势立场不同,而生出嫌隙。能自始至终与你同心同德的,或许……并不多。”
她没有明指任何人,但话语中的暗示,已足够让早慧的胤禛心神震动。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似乎在消化这超出他年龄的、沉重而复杂的讯息。
萧明玥不再多言,转而问起他起居饮食的细节,仿佛刚才那段关于权谋与信任的谈话从未发生过。她深知,有些种子,需要潜移默化地播种,不能操之过急。
待胤禛告退后,萧明玥吩咐晚翠:“去将前些日子江南进贡的那套孤本《史记》注解找出来,还有那方歙砚,一并给太子送去。就说本宫瞧着他近日读书用功,这是赏他的。”
“是。”晚翠应下,迟疑一瞬,低声道,“娘娘,那方歙砚……是皇上去年赏赐的,说是墨色极佳,您一直舍不得用。”
萧明玥神色不变:“正因是皇上所赐,赏给太子,才更显心意。去吧。”
晚翠不再多言,依命去办。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绽的新蕊。她对胤禛的教导,不能如寻常百姓家那般只关乎品德学问,更需融入对这冷酷宫廷规则的认知,对权力本质的理解。她要让他明白,他的母亲,才是他在这风云诡谲的权力场中,最坚固的屏障,也是最可靠的盟友。
与此同时,她对东宫的渗透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通过李德全,她掌握着东宫属官乃至底层宫人的背景与动向;通过小顺子,她也能得知太子平日与哪些伴读交往过密,言行有何异常。她并不直接干涉,只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棋手,将所有的棋子都纳入视野之中。
舐犊之情或许深藏,但暗中的谋划却从未停止。她倾注心血培养的,不仅是一个儿子,更是她权力延续的保障,是她对抗未来所有不确定性的最重要筹码。这份源于血脉又超越血脉的复杂情感,驱使着她在这条孤寂的权欲之路上,继续精密地计算着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