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答应的骤然失势,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荡开,自然也波及到了那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北三所。
这里曾是安置先帝不得宠妃嫔之地,如今宫墙斑驳,庭院荒芜,冬日里更是寒气刺骨,少有阳光眷顾。沈令婉,这位曾经的六宫之主,如今便幽禁于此。她褪去了凤袍珠冠,只穿着半旧不新的棉袍,屋里炭火供应时断时续,勉强维持着不被冻僵罢了。往日的雍容华贵早已被磋磨殆尽,只剩下消瘦的身形和一双因不甘而依旧灼亮的眼睛。
陈玉茹被贬斥的消息,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这破败的宫苑,是负责给她送饭的一个老太监,在放下食盒时,压低声音飞快透露的。
“皇后娘娘……哦不,沈主子,”老太监习惯性地改了称呼,声音带着一丝讨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听说了吗?那位风头正劲的陈贵人,在太后寿宴上栽了大跟头,直接被皇上降为答应了!啧啧,说是顶撞太后,穿戴逾制,皇贵妃娘娘求情都没用呢。”
沈令婉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那老太监:“皇贵妃求情?”
“是啊,”老太监并未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兀自说道,“谁都看得出来,皇贵妃娘娘仁厚,还想护着那陈答应,可太后动了真怒,皇上也是铁了心……”
老太监后面还絮叨了些什么,沈令婉已经听不清了。一股混杂着讥讽、愤怒、还有一丝绝望后燃起的疯狂火苗,在她心底窜起。
萧明玥会为陈玉茹求情?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女人的手段。当年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后位跌落,慕容嫣、苏轻怜又是如何一个个折损在其手中……那萧明玥,表面温婉大度,实则心肠比谁都狠,算计比谁都毒!她怎么可能真心去维护一个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新宠?
这分明是萧明玥设下的局!是她故意纵容,是她推波助澜,是她将陈玉茹捧到高处,再借太后和皇帝的手,将其狠狠摔下!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兵不血刃!
沈令婉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濒死的困兽,眼睁睁看着仇人稳坐紫宸宫,执掌凤印,将整个后宫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连太后和皇帝都成了她手中的刀!
不,她不甘心!
她沈令婉出身名门,母仪天下十余载,难道就要这样在这阴冷破败的北三所里,悄无声息地腐烂,成为萧明玥权力之路上一块被遗忘的垫脚石吗?
绝不!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滋生、蔓延。她还有最后一点微末的力量,还有几个因着旧日恩情或是家族牵连,尚未被完全拔除的钉子。她要联系前朝的父亲,联系那些依旧忠于沈家、或是对萧氏一族崛起心怀忌惮的朝臣。
她要让皇上知道,萧明玥是如何蛊惑圣心,是如何将后宫经营得铁板一块,其势力已然渗透朝野,其子已被立为太子……长此以往,外戚干权,皇权旁落,后果不堪设想!
这或许是污蔑,是构陷,但只要能引起皇帝对萧明玥的猜忌,只要能打破眼下这令人绝望的死局,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敢做!
“你……”沈令婉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她看向那老太监,眼神灼热得吓人,“你想不想离开这北三所,换个好去处?”
老太监一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
沈令婉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帮本宫……帮我送一封信出去。送到沈府后角门,找一个叫沈安的门房。只要送到,我保你日后衣食无忧,不必再在此地受苦!”
她从枕下摸索出一块早已备好、却一直不敢动用的、成色普通的玉佩,塞到老太监手中:“这是信物。”
老太监握着那微凉的玉佩,看着沈令婉那近乎癫狂的眼神,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压过了恐惧。他咬了咬牙,将玉佩揣入怀中,低声道:“奴才……奴才尽力一试。”
看着老太监佝偻着背影消失在门外,沈令婉脱力般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窗外是北三所一贯的死寂,但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搅动风云,让萧明玥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已别无选择。困兽犹斗,何况她曾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凤凰。哪怕羽翼尽折,坠入泥沼,她也要用尽最后力气,扑腾起足以污浊那九重宫阙的尘埃。
她望向紫宸宫的方向,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萧明玥,且看你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权柄,能否挡得住我这来自深渊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