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的野心,从不满足于疆土的拓展。这位曾沉迷于金殿与狂宴的罗马皇帝,骨子里深信物质的丰沛与感官的极致享受,是文明最高的体现,也是权力最直观的烙印。朝霞城的三柱共治,在行政与军事上给了他掣肘,却无法立刻磨灭他深入骨髓的审美与欲望。他看中了吕师囊——这位虽无市长之名,却在朝霞城拥有超然影响力,甚至能与石光明、变形者平起平坐的人物。若能拔高吕师囊的待遇,将其树立为一个奢享的标杆,那么以此为起点,一套基于物质等级的新秩序便能顺理成章地建立起来,这秩序的核心,终将回归到他尼禄最熟悉的、以奢华为荣耀的罗马模式。
他站在密西西比河畔的高地上,极目远眺,这座城市和奔腾不息的大河尽收眼底。这里地势高耸,视野开阔,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他准备的观景台。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召集了随他一同前来的罗马建筑师。这些建筑师们经验丰富,技艺精湛,他们对建筑结构和设计有着独到的见解。
接着,他又唤来了来自大宋的匠作头领。这些匠作头领们擅长各种工艺,无论是木工、石工还是其他技艺,他们都能信手拈来。
不仅如此,他还不惜余力地请动了威斯阿克贾克麾下最了解当地木材和石材的阿尔冈昆工匠。这些工匠们对本地的材料了如指掌,能够充分利用它们的特点,打造出最适合这片土地的建筑。
“就在这个地方,我们要为吕师囊先生建造一座总督府。”尼禄面带微笑,缓缓地展开一幅气势恢宏的草图。这幅草图上呈现出的建筑群规模宏大,令人叹为观止。
这座总督府的设计独具匠心,融合了罗马柱廊的雄伟、大宋飞檐的精巧以及本地原生材料的野趣。主厅宽敞明亮,足以容纳百人宴饮,地面将铺设从意大利半岛运来的昂贵大理石,光滑如镜,光可鉴人。
寝居则更是奢华无比,不仅要引入活水形成池塘,还要保证四季温凉宜人。此外,还设有藏书阁、观星台、演武场等多个功能区域,满足各种生活和娱乐需求。
而在建造这座府邸时,所用的木料必须是千年紫檀和金丝楠,这些珍贵木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质地坚硬,纹理美观。至于装饰方面,更是不计成本,金玉等贵重材料将被广泛运用,以展现出府邸的奢华与尊贵。
尼禄强调说:“这座府邸不仅仅是一个居所,更应当成为朝霞城的典范,向世人昭示我们文明的鼎盛。它是对立下功勋者应得荣宠的最好体现。”
工匠们面面相觑,被这超越了朝霞城目前所有建筑的规模与奢华所震惊。消息如风般传开,自然也吹到了吕师囊耳中。
吕师囊并未立刻前往工地,而是如常完成了当日的巡视,指点了数名在“明伦堂”旁习武的少年,又去看了行者小队新带回的草药样本。直至日落时分,他才独自一人,踏着夕阳余晖,登上那片正在平整土地的高岗。
尼禄正志得意满地指挥着测量方位,见吕师囊到来,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吕先生!你看此地风水如何?此处府邸建成,你便是这新大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总督’,配得上你与克劳迪娅女士,也配得上你在此地的功绩与声望!”
吕师囊的目光掠过忙碌的工匠,掠过那巨大的地基线,最后落在尼禄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光的脸上。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磐石压下喧嚣的潮水:
“尼禄市长,此议不妥。”
尼禄笑容一僵:“先生何出此言?莫非嫌规制不够?还可再议……”
吕师囊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朗声道:“一介之取,濒穷厄而不系其心;千乘之辞,屡流离而不生其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高岗,让所有工匠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个人之取用,即便面临困顿穷厄,亦不应萦绕于心;纵然辞让千乘之国的权位,屡经流离之苦,内心也无丝毫怨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初具轮廓的“奢华蓝图”,继续道:“而苟可以利一国、利一乡、乃至利一夫之不获者,理所可推,恩所可及,则君子而谋细人之务,日孳孳焉劳之劝之,不吝其勤。” —— 但倘若有一件事,可以利于一国、一乡,乃至仅仅利于一个尚未获得帮助的普通人,只要道理上说得通,恩惠能够达到,那么君子也应去谋划这些看似细微的事务,每日勤勉不倦地劳作、劝勉,不吝惜自己的勤奋。
“以为非是而不惬,惟其胜己有权而用物有制也,自强不息之道然也。” 只因为若不如此,内心便不得安宁。而这,正是基于能够克制自身欲望、在使用外物时有所节制的道理,自强不息之道本就是如此。
一番话,如清泉涤荡尘埃,将尼禄那套建立在物质享受之上的权力逻辑,剥离得干干净净。高岗之上,唯有风声与吕师囊的话语在回荡。
尼禄脸上阵红阵白,他试图反驳,却发现对方立足的道德高地,是他难以企及的。他引以为傲的罗马式的“荣耀与享受”,在这东方哲人“克己利他”的准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吕师囊并未看他,而是仰头望向已现星光的夜空,仿佛在对着冥冥中的天道陈词,声音愈发沉凝:“呜呼!利之为用大矣哉!非勤弗获也,非恒弗能继也,终日乾乾而美利乃集焉。” 利益的作用确实巨大啊!不勤奋就无法获得,无恒心就不能持续,终日奋发努力,美好的利益才能汇聚。
“然而小人专之以自居,则乾之利天下者,岂为一人设哉!” 然而,小人却将其专占以供自己享用。须知天道(乾元)的利益普施天下,岂是为一人而设!
“阴柔之情间于中,疲役以怀安饱而自弃其天,凶之府也,幸免者枉耳。是故《易》不为之谋也。” 若是让阴柔惰怠之情存于心间,贪图安逸饱暖而疲于役使,实则是自弃其天赋本性,这是灾祸的根源,能侥幸避免的太少太曲折。所以,《易经》从不为人谋划此道。
言毕,他对着尼禄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下山。那袭青衫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一道划破虚妄的利刃,虽未出鞘,却已斩断了一场奢靡的幻梦。
尼禄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他手中紧握着那张精心绘制的草图,这可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完成的作品啊!然而,此刻这张草图却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和无奈。
尼禄的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挫败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的无力。在这片新大陆上,他一直以来所依赖的那些东西——剑与金币、大理石与黄金,似乎都失去了作用。这里有一种他从未遇见过的力量,这种力量远比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要强大得多,也更加难以征服。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辉煌,那些用剑和金币换来的胜利,那些用大理石和黄金堆砌起来的荣耀。可如今,在这片新大陆面前,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尼禄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吹散尼禄心头的阴霾。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草图,看着它在风中飘飞,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尼禄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一定要找到一种方法,去征服这片新大陆,去战胜那种强大而又难以捉摸的力量。
远处,石光明立于自家简朴的居所窗前,遥望高岗方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而正在林中与一头白狼嬉戏的威斯阿克贾克,也仿佛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城市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属于自然之灵的、了然的微笑。
朝霞城的夜晚,依旧宁静。只是尼禄心中那场关于物质与权力的盛宴,尚未开始,便已散场。唯有利他与克己的种子,随着吕师囊的话语,更深地埋入了这片新生的土地。而那把名为“自律”的利刃,其锋芒,远比任何奢华的府邸,更能守护这座城市的灵魂。只是,欲望的暗流,真的会就此平息么?尼禄指节攥得发白,眸底深处,一丝被冒犯与不甘交织的寒光,悄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