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指尖碾过案上的虎符,青铜的凉意透过指腹传来。殿外雨丝斜斜扫着廊柱,将“周天子”三个字的匾额打湿了大半,倒像是泼了层墨。
“史厌,”他头也没抬,将虎符推到对方面前,“带三十人,把城西那批新铸的铁珠运进秘道。记住,从暗渠走,别惊动巡夜的秦兵。”
史厌指尖叩了叩案角:“陛下放心,暗渠刚清过淤泥,能过马车。只是……”他压低声音,“魏冉的人还在城门口盘查,咱们的铁器运出去,会不会露馅?”
姬延从匣子里抽出张人皮面具,面具上的刀疤和魏冉的私兵头领一模一样。“换上这个,再让赵二学他的声线。”他将面具抛过去,“秦兵认人不认货,只要别开口露馅,就能混过去。”
“妙啊!”史厌接住面具,指尖抚过面具上的疤痕,“赵二那嗓子,学谁像谁,上次学魏冉哭丧,连他亲卫都信了。”
姬延嘴角勾了勾,转而看向刚进来的林甲:“雍城的粮仓盯得怎么样?”
林甲单膝跪地,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回陛下,魏冉的人换了三班岗,每两个时辰查一次粮仓布防图。老奴趁换岗的空子,在粮囤底下挖了个洞,能容一人爬进去。”他掏出块沾着泥土的木牌,“这是他们的换岗令牌,仿造的,能混过前两关。”
“做得好。”姬延接过木牌,牌面的虎纹被他摩挲得发亮,“亥时三刻,你带五人从洞进去,把火油桶挪到粮囤西侧——那里是风口,一点就着。”
林甲抬头时,额角的伤疤在烛光下格外显眼:“陛下是想……”
“魏冉不是想借粮草短缺逼咱们割地吗?”姬延起身,腰间的环首刀撞在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咱们就‘帮’他一把,让整个雍城都知道,他连自家粮仓都看不住。”
正说着,赵二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股酒气:“陛下,学魏冉的声线我练会了!您听听——”他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地吼,“都给老子精神点!漏了一粒米,扒了你们的皮!”
史厌“噗嗤”笑出声:“像!太像了!就是这酒气重了点,待会儿得用艾草熏熏。”
赵二挠了挠头,酒意醒了大半:“那暗渠的水凉不凉?我这新靴子,别给泡坏了。”
“再废话就把你靴子扒了,光脚走。”姬延瞪他一眼,转而对众人道,“各司其职,亥时在北城门楼汇合。”
***亥时的雨下得更密了。暗渠里的水刚没过脚踝,史厌带着人推着独轮车,车轮碾过渠底的碎石,发出咯吱声。赵二戴着面具,腰间的刀鞘撞在车帮上,他突然停住:“等等,前面有脚步声。”
众人立刻灭了火把,渠水的腥气里混进了秦兵的汗味。史厌拽着赵二躲进侧面的凹槽,独轮车被帆布盖得严实,只露出些农具的木柄——他们扮成了送农具的杂役。
“什么人?”秦兵的刀鞘敲着渠壁,回声在暗渠里荡开。
赵二粗着嗓子应:“送犁耙的!魏将军说粮仓的翻地工具不够用了。”他故意咳嗽两声,将酒气压下去些。
秦兵的脚步声停在车边,帆布被掀开一角,昏黄的火把光照在铁珠上——被农具挡得严严实实。“赶紧走,别耽误老子换岗。”
等人走远,史厌抹了把冷汗:“这魏冉的脾气,果然够横,连自己人都凶。”
赵二摘下面具,鼻尖快碰到水面:“这水真凉,老子的脚都麻了。”
***与此同时,粮仓底下的洞里,林甲正用短刀割断捆粮囤的绳索。五人鱼贯而入,火油桶被悄无声息地挪到西侧。林甲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火星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又灭了——还没到时候。
“听,上面有人。”一人按住他的肩,粮囤顶上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魏冉的呵斥:“查仔细点!昨晚丢了批铁料,要是再出岔子,你们都去喂狗!”
林甲缩了缩脖子,等脚步声远了,才对同伴打手势:“撤!从原路走,别碰掉一粒米。”
***北城门楼的钟声刚敲过亥时,姬延靠着垛口,雨水顺着盔缨往下淌。他摸出怀表,表盖打开的咔嗒声被雨声吞没。“差不多了。”
身边的亲卫们纷纷拔刀,刀身在雨夜里泛着冷光。赵二已经站在城门下,对着守城的秦兵喊:“开门!魏将军让我来取些铁料,急用!”
守城的秦兵探出头:“令牌。”
赵二将仿造的令牌抛上去,对方看了看,骂骂咧咧地开了城门:“快点,别让魏将军等急了。”
城门刚开一线,姬延突然挥刀,刀风劈断了吊桥的锁链。“动手!”
亲卫们如潮水般涌出,赵二摘下面具,拔出背后的铁尺,一尺子将守城兵拍晕。史厌推着独轮车冲进城内,铁珠被倒在路中央,秦兵的马队冲过来时,马蹄打滑,人仰马翻。
粮仓方向突然亮起火光,风助火势,瞬间舔上夜空。林甲带着人从洞里爬出,正好撞上赶来救火的秦兵,他抽出短刀,刀柄砸在对方后脑:“借过!”
魏冉在府中听到动静,披衣而出时,正见姬延提着刀站在院门口。雨水顺着姬延的下颌滴落,刀上的血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开小朵的红。
“姬延!”魏冉怒吼着拔剑,剑刃划破雨幕,“你敢偷袭!”
姬延侧身避开,环首刀反挑,刀背磕在魏冉的手腕上。“偷袭?比起你私铸弩机,这点手段算什么?”
魏冉的剑掉在地上,他捂着腕骨后退,亲卫们刚围上来,就被史厌带的人拦住。“你的粮仓着火,私兵哗变,现在还有空管我?”姬延一步步逼近,“魏冉,你输了。”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秦兵们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到周天子的仪仗正悄悄撤出雍城。姬延翻身上马时,赵二正把最后一袋粮食搬上马车。
“陛下,魏冉被捆起来了!”史厌跑过来,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要不要带他走?”
姬延勒住缰绳,回望了眼火光中的雍城:“不必。”他挥了挥刀,“走,回洛阳。”
亲卫们的马蹄声在雨夜里远去,林甲回头时,看见魏冉被秦兵押着,像条丧家之犬。他低头笑了笑,加紧跟上队伍——还是跟着天子有奔头,至少不用再装孙子了。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姬延看着东方的微光,将刀收回鞘中,刀柄上的纹路被他握得温热。这一路的厮杀,终究是为了能在天亮时,让周室的旗帜还能立着。他摸了摸怀甲里的布防图,图上的褶皱里还沾着暗渠的泥——这便是他要守护的东西,哪怕遍体鳞伤,也得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