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绒布，盖住了石河子镇的一切。老电影院里，霉味和尘埃混合成的气息，沉重得像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林枫蹲在二楼破损的窗台下，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敲打着他脆弱的耳膜。
那辆银色的五菱宏光，像一条夜色里滑行的鱼，不紧不慢地驶出了镇政府大院的阴影。车灯的光柱扫过街道，将路旁老旧的建筑轮廓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终，光柱直直地朝着电影院的方向射来。
林枫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低，只留下一双眼睛，透过窗帘的破洞，死死锁住那辆车。
青c·L7492。
数字和字母在昏黄的路灯下，清晰得像烙铁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短信是真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个用黑布蒙着的沉重箱子，一切都对上了。
车，越来越近了。
林枫能清晰地听到引擎的嗡鸣声，从远处一点点放大，像催命的鼓点。他该怎么办？冲出去拦车？用什么身份？一个被架空的、负责烂尾水库项目的普通干部？对方车里有两个人，他只有一双拳头。对方可以直接踩下油门，把他撞飞，事后就说是一个疯子半夜冲到马路中央。
报警？更不行。匿名电话打过去，说一辆五菱宏光里有赃物？警察出警需要时间，更需要理由。等他们赶到，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这个报警的人，很可能会暴露。那个神秘的短信发送者，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就说明这件事必须在暗中解决。
时间，只剩下几十秒。
车轮滚滚，碾压着他紧绷的神经。林枫的目光像疯了一样，在电影院这片废墟里扫视。他需要一个东西，一个能让这辆车停下来的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意外的东西。
他的视线掠过一排排东倒西歪的座椅，掠过地上散落的瓜子壳和玻璃碎片，最终，定格在墙角一根翘起的地板下。那里，半截锈迹斑斑的东西，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中，反射出一丝狰狞的暗红色。
那是一根从腐朽的木梁上掉下来的道钉，巨大，粗粝，尖端因为常年的锈蚀，反而形成了一种不规则的、带着倒刺的锋利。
就是它！
林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这是一个赌局，一场用他自己的前途和安全，去赌一个扳倒李卫国集团的机会的豪赌。
没有时间再犹豫。他一个饿虎扑食，冲到墙角，顾不上满手的木刺和铁锈，用力将那根道钉从地板下撬了出来。道钉入手冰冷而沉重，像握住了一条毒蛇。
他猫着腰，冲到窗口，再次确认。五菱宏光已经驶过一半的距离，正准备进入这个十字路口。路口没有红绿灯，司机习惯性地会减速观察。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林枫屏住呼吸，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从二楼的后窗翻出，顺着一根锈蚀的排水管滑到地面。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电影院的侧面，那里有一堵半塌的院墙，墙外就是十字路口的人行道。
引擎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驾驶室里，司机叼着烟，火星一明一暗。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探出头，飞快地计算着车速和提前量。他不能扔，扔的动作太大，容易被发现，而且落点不可控。他必须亲自去放。
就在五菱宏光的车头即将进入路口，司机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瞬间，林枫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院墙的阴影里窜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路中央。他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他弯下腰，将那根沉重的道钉，以一个精确的角度，稳稳地放在了五-菱宏光右前轮即将碾过的轨迹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重新扑回了院墙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他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限的冲刺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轮胎破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是尖锐的、轮胎橡胶摩擦地面的嘶鸣。
银色的五菱宏光猛地向右一歪，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最终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画出一道难看的弧线，不甘地停了下来。位置，恰好在路灯的正下方，像一个被钉在展板上的标本，无所遁形。
成了！
林枫躲在墙后，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操！他妈的什么鬼运气！”
车门被粗暴地推开，驾驶室里跳下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脚踹在已经瘪下去的轮胎上，破口大骂。紧接着，副驾驶也下来一个瘦高个，脸色阴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别嚷嚷了！赶紧换胎！”瘦高个低声喝道。
壮汉骂骂咧咧地走到车后，拉开后备箱门。门打开的瞬间，林枫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个用黑布蒙着的箱子，赫然就躺在里面，旁边是一套千斤顶和备用轮胎。
壮汉吃力地把备胎拖出来，瘦高个则拿出工具，蹲下身子，开始卸那只报废轮胎的螺丝。
林枫躲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他知道，仅仅让车停下，还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接近那个箱子的机会。可现在，两个人都在车旁，他根本无法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壮汉显然没什么耐心，瘦高个卸螺丝的动作也不熟练，弄得满头大汗。
“他妈的，你到底行不行啊？”壮汉不耐烦地催促道，“这鬼地方，多待一分钟都瘆得慌。”
“你行你来！”瘦高个也来了火气，把扳手往地上一扔，“这螺丝锈死了，拧不动！”
两人当街就争吵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林枫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需要一个更大的混乱，一个能把这两个人彻底分开的契机。
就在这时，那个壮汉似乎也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直起身，一抹额头的汗，对瘦高个说：“你他妈在这儿看着车，老子去前面那个小卖部买包烟，顺便打个电话叫人来帮忙。妈的，晦气！”
那个小卖部林枫知道，是镇上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杂货店，离这里大概有两百米，店里有一部老旧的公用电话。
瘦高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壮汉骂了一声，转身就朝着杂货店的方向大步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机会！
林枫的心跳再次加速。现在，车旁只剩下那个瘦高个。一对一，虽然依旧危险，但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他看着那个瘦高个，对方显然也因为同伴的离开而变得更加紧张。他不再去碰那个轮胎，而是站直了身体，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根标枪似的立在车边，目光警惕地在四周的黑暗中来回扫视。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口袋，那里，很可能藏着一把刀，或者更危险的东西。
林枫和他，隔着五十米的空旷街道，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证据就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唾手可得，却又远在天边。
他该怎么过去？怎么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打开后备箱，拿到那个箱子？硬抢？他没有把握能瞬间制服对方。声东击西？这四周空无一人，连只野猫都没有，他能用什么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林-枫感觉自己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时间不多了，那个壮汉随时可能回来，甚至可能直接带着援兵回来。
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将目光从瘦高个身上移开，绝望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道具。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街道，落在了斜对面一栋居民楼的二楼阳台上。
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而在晾衣杆的尽头，挂着一串东西，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
那是一串风干的腊肉，肥瘦相间，油光发亮。而在腊肉的下方，阳台的水泥地上，蹲着一个硕大的、黑白相间的影子。
那是一只猫，一只体型堪比小型犬的，肥硕的狸花猫。它正仰着头，用一种极度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串对它而言遥不可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