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龙饿坏了,风卷残云般将一盘炒面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盘子。
“好吃!真他娘的好吃!”他抹了抹嘴,由衷地赞叹道,“川哥,这手艺,回京城开个馆子,绝对火啊!”
江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星。
夜渐渐深了,巷子里的食客也渐渐散去。周星开始收拾摊位,他将锅碗瓢盆一个个仔细地清洗干净,再把桌椅板凳摞好,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对现状的安然。
江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周先生,我们能聊聊吗?”
周星擦拭锅底的手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沙哑而平淡:“面吃完了,就走吧。我要收摊了。”
“我们不是来吃面的。”江川说。
周星终于抬起了头,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露出一张被岁月和生活磨砺得毫无光彩的脸。他的眼神浑浊,像是蒙了一层油烟,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者?还是影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都十年了,怎么还有人不死心。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找错人了。”
“我们是星尘引力集团的。”江川直接报上了家门。
“没听过。”周星的回答很干脆,他低下头,继续擦他的锅,那样子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我们想请您出山,拍一部电影。”
江川的话音落下,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孟龙的心提了起来,他紧紧盯着周星,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波澜。
然而,没有。
周星的动作只是停滞了片刻,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短促,充满了自嘲和疲惫。
“拍电影?呵呵……”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点,他看着江川,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兄弟,你很有钱?”
“还算有一点。”
“那你就更不该来找我。”周星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只盘子放进水桶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行业公敌,是资方噩梦,是片场暴君。谁跟我合作,谁就倒霉。你这点钱,不够我赔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孟龙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周导!我以前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喜剧之王》、《功夫足球》,我看了不下二十遍!您怎么能在这里炒面呢?那些等着看您电影的观众怎么办?”
“观众?”周星瞥了孟龙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长大了,就该明白,电影是骗人的,生活才是真的。一碗炒面能填饱肚子,电影能吗?我已经不拍电影很多年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再跟那些人精打交道,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意,仿佛电影那两个字,会抽干他全身的力气。
“您甘心吗?”江川忽然问。
周星的身体僵了一下。
“一个拍出了《审死官》的人,一个敢在电影里指着所有人鼻子骂‘全是垃圾’的人,您真的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在油烟里,耗尽最后一点才华?”江川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周星早已结痂的伤口。
周星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江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那是属于“片场暴君”的残影。
“不甘心又怎么样!”他低吼道,“我斗不过他们!没人斗得过他们!我试过了!结果呢?我像条狗一样被赶了出来,身败名裂!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伙伴,都在背后捅我刀子!这个圈子,就是一潭臭狗屎!我不想再跳进去了!不想!”
他情绪激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青筋暴露。
巷口的阴影里,几个游荡的地痞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
孟龙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江川身前,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然而,周星只是发泄了这么一句,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颓然地靠在手推车上,摆了摆手,声音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平静。
“你们走吧,我这里没什么你们想要的。英雄?君王?那都是电影里骗人的玩意儿。我就是个卖炒面的,只想安稳活下去。”
江川看着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一个被彻底打断脊梁的人,不是几句豪言壮语就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
“我们正在跟赵家打仗。”江川平静地抛出了最后一句话,“跟整个旧秩序打仗。您当年没打赢的仗,我们想继续打下去。我需要一个不信邪的导演,一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疯子。”
听到“赵家”两个字,周星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赵家……呵呵……”他发出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小兄弟,你很有种,真的。但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那不是一堵墙,是天。我不想再被天砸一次了。”
他深深地看了江川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惊恐,有同情,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你们走吧,以后别来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的炒面,也不卖给你们了。”
那几个地痞看到没热闹可看,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巷子,带着一丝凉意。
孟龙看着周星那个佝偻却又决绝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堵。“川哥,这……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死心了。连赵家都吓成这样,看来当年的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江川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心死了,可以。
但骨头里的恨,是死不了的。
他现在有多怕,就证明他当年有多恨。
“让他一个人,是想不起来的。”江川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得有个人,把他的伤疤,重新揭开,让他看看里面流出来的,到底是脓,还是血。”
“我们走,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