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玄门山脚下的杂役院时,日头已过晌午。韩立的住处是间低矮的土坯房,四壁漏风,角落里堆着半筐没晒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就到这吧。”韩立挣开历飞羽的搀扶,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却挺直了脊背,“多谢姑娘送我回来,这份恩情,韩立记下了。”
历飞羽看着他胳膊上渗出血迹的布条,眉头微蹙:“伤口最好再换次药,我那里有更好的伤药。”
“不用麻烦姑娘了。”韩立摆手,“我自己备着些草药,对付几天就好。”他虽年少,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执拗,不愿平白受人恩惠。
历飞羽见状,也不勉强,只是从箭囊里取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我用凝血草和月痕草混着炼的药膏,比你那些生草药管用。”她顿了顿,补充道,“算我谢你上次在溪边指认天星草,扯平了。”
韩立看着那油纸包,里面隐约透出药膏的青绿色,还带着淡淡的异香,显然不是凡品。他想起上次丢小蓝瓶时,确实随口提过天星草的特性,没想到她竟记在心上。
“那……多谢。”他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一闪而逝,像林间晨露落在皮肤上。
历飞羽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姑娘留步!”
她回头,见韩立从药筐里翻出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我自己晒的金银花,能清热解暑,不值什么钱,姑娘别嫌弃。”
布包里的金银花干得透彻,黄白相间,透着干爽的草木香。历飞羽接过来,指尖捏起一朵,笑道:“好东西,比城里药铺卖的干净。”
两人站在门口,一时无话。风从杂役院的土墙缺口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药渣子,打着旋儿飞过。韩立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牛角弓上,那弓身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像有细碎的星光在里面跳动。
“姑娘常来山里?”他忍不住问。
“嗯,找点草药,也练练箭。”历飞羽望着远处的密林,“七玄门后山的灵气比别处足,草药长得好。”
韩立心里一动。他用小蓝瓶催熟草药时,确实发现后山深处的灵气温润,只是寻常人察觉不到。这个叫历飞羽的女子,不仅箭术高超,似乎还懂些修行的门道。
“我明天还要去采‘龙须草’,在黑风口那边。”他试探着说,“听说那里有狼群……”
历飞羽看他一眼,见他眼里藏着期待,嘴角不由得弯了弯:“黑风口的狼怕烟火,我正好要去那边看看崖壁上的‘紫心藤’,顺路。”
韩立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风吹散云雾的星子:“那……明日辰时,我在山口等姑娘?”
“好。”历飞羽应下,转身走进风里。牛角弓的弓弦在风中轻轻颤动,箭囊里的铁木箭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
韩立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杂役院的拐角,手里还攥着那包金银花。他低头闻了闻,干爽的香气里,似乎还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箭杆松香,缠缠绵绵的,拂之不去。
回到屋里,他拆开油纸包,将青绿色的药膏涂在伤口上。药膏触肤微凉,原本火辣辣的伤口瞬间舒服了不少,连带着右臂的力气都恢复了几分。他盯着药膏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她箭囊里那支缀着雁羽的铁木箭,还有她腰间那枚会发光的柳叶玉佩。
“历飞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摩挲着药膏的青绿色,“到底是什么人?”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将杂役院的影子拉得老长。韩立从怀里摸出小蓝瓶,对着阳光看,瓶身的云纹里似乎也流转着微光,与记忆里她玉佩的光芒隐隐呼应。他拔开瓶塞,滴了一滴灵液在金银花上,原本干燥的花瓣竟微微舒展,透出淡淡的莹润光泽。
“或许……”他看着那朵金银花,心里生出个模糊的念头,“她也和我一样,藏着些秘密。”
次日辰时,黑风口的崖边已有了人影。
历飞羽背着牛角弓,腰间挂着个火折子,见韩立背着药篓站在风口,手里还拎着个捆好的干柴捆,不由得笑道:“倒是准备得周全。”
“阿木说,对付狼群,烟火比弓箭管用。”韩立把干柴递给她,“姑娘拿着,我背药篓就行。”
两人并肩走进黑风口。这里的风确实比别处烈,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崖壁上怪石嶙峋,偶尔有灰黑色的野狼探出头,见他们手里有火折子,又缩了回去。
“龙须草在那边的石缝里。”韩立指着一处陡峭的崖壁,那里的石缝里垂下来几缕银白色的草丝,像老人的胡须。
历飞羽看了看地势,从箭囊里取出绳索:“我去采,你在下面接应。”
“我来!”韩立按住她的手,“我身子轻,爬得快。”他不等历飞羽反对,已抓住岩壁上的凸起,像只灵猴般攀了上去。少年身形虽瘦,动作却异常敏捷,指尖扣住石缝的力道稳得惊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历飞羽站在崖下,搭箭上弦,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以防野狼偷袭。看着他在崖壁上灵活移动的身影,她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在碎星带空间裂缝中穿梭的韩立,同样的坚韧,同样的不让人省心。
“拿到了!”韩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手里攥着一把龙须草,银白色的草丝在风里飘动。
就在他转身要下来时,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整个人猛地往下滑了半尺!
“小心!”历飞羽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韩立却反应极快,左手死死扣住石缝,右手将龙须草塞进怀里,腾出空来抓住岩壁。尽管如此,他的膝盖还是被尖锐的石头划开道口子,鲜血顺着裤管流下来,滴在崖下的草地上。
“没事吧?”历飞羽仰头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没事!”韩立咬着牙,一点点往下挪,终于在离地丈许时,被历飞羽扔上来的绳索接住,稳稳落地。
他一瘸一拐地站稳,膝盖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先献宝似的拿出龙须草:“你看,很完整。”
历飞羽没看龙须草,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石头上有锈,得立刻清理。”她从腰间解下短刀,在火折子上烤了烤,又蘸了点随身携带的烈酒,“忍着。”
刀刃碰到伤口时,韩立疼得浑身一颤,额上渗出冷汗,却硬是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她的发顶。她的发丝被风吹到他手背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崖边的野草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处理好伤口,历飞羽扶着他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紫心藤我自己去采,你在这等着。”
韩立点点头,看着她攀向另一侧的崖壁。她的动作比他更轻盈,像只展翅的山雀,指尖扣住岩石的力道精准得不可思议,腰间的柳叶玉佩在阳光下划出银蓝色的弧线,与崖壁上的紫色藤蔓交相辉映。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蓝瓶,忽然觉得,这黑风口的风好像也没那么烈了。药篓里的金银花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旁边的龙须草带着崖壁的清露,而远处那个采紫心藤的身影,正像一颗落入怀中的星子,带着微凉的光,却暖得让人舍不得放手。
风穿过黑风口,卷着药香和箭杆的松香,远远飘去,像在为这段刚刚开始的同行路,哼起了绵长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