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偏殿内，窗棂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沙沙作响，甄嬛正与海兰对坐品茗，手中茶盏氤氲的热气刚漫过指尖，便见芸枝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主儿！不好了！慎刑司的人……慎刑司的人把香云和阿箬姐姐带走了！”
茶盏在甄嬛手中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素色裙摆上，她却浑然未觉，只抬眸看向芸枝，目光锐利如锋：“慢慢说，慎刑司的人何时来的？可有说为何带走她们？”海兰也瞬间变了脸色，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芸枝喘着粗气，急声道：“就在刚才！几个穿着慎刑司服饰的太监直接闯进来，说香云和阿箬姐姐托人从宫外带过不明物件，有涉朱砂案的嫌疑，不由分说就把人架走了！奴婢拦都拦不住……”
“姐姐！”海兰猛地起身，一把攥住甄嬛的手，掌心冰凉，语气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定是有人要借香云和阿箬诬陷你！香云是我宫里的人，若真要定罪，我就去皇上跟前认了，说是我让她带的东西，与姐姐无关！”
甄嬛心中一震，既感动于海兰的赤诚，又无奈于她的莽撞。她轻轻抽回手，指尖拂过海兰发间的珠钗，低声道：“海兰，你糊涂！你可知‘认下’二字意味着什么？朱砂案牵扯两条皇嗣性命，一旦认下，便是谋害人命的重罪，别说你，连我都要受牵连。”她看着海兰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几分，“况且，此事尚未查清，即便有人要诬陷我，我也有办法周旋，怎会让你这无辜之人去顶罪？”
海兰垂着头，声音带着哽咽：“可我……我除了这样，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帮姐姐。上次朱砂疑云，若不是姐姐机敏，恐怕早已落入圈套，如今他们拿宫人开刀，分明是想断姐姐的臂膀……”
“傻妹妹。”甄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后宫之中，光有忠心不够，还需有应对的智谋。此事过后，我慢慢教你如何自保、如何辨局。你先回偏殿休息，没事不要不出，别让人抓住你的错处。我现在要去慎刑司看看阿箬，她性子烈，怕在里面受委屈。”
海兰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又叮嘱道：“姐姐万事小心，若有需要，随时差人去唤我。”待海兰走后，甄嬛即刻叫上惢心与三宝，快步往慎刑司而去。
慎刑司外，黑瓦高墙透着森冷的寒气，墙根下的青苔沾着晨露，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三宝看着那朱漆剥落的大门，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主儿，这地方腌臜得很，到处是刑具和血腥气，您身子金贵，不如在外面等，奴才进去看看阿箬姐姐的情况？”
甄嬛脚步未停，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帕子，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无妨。阿箬自小跟着我，从潜邸到后宫，她的性子我最清楚，若见不到我，定会胡思乱想。我亲自去，才能让她安心。”说罢，便带着惢心与三宝跨进了大门。
刚进门，一个穿着深蓝色绸缎袍的管事太监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躬身行礼：“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怎么屈尊到这地方来了？您有任何吩咐，打发个小太监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即刻就去延禧宫伺候，哪敢劳烦娘娘亲自跑一趟？”
甄嬛用帕子轻掩口鼻，目光扫过院内摆放的锁链、烙铁，眉头微蹙，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公公不必多礼。本宫听闻阿箬被带来此处，心中不安，想与她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公公可否行个方便？”说罢，给三宝递了个眼色。
三宝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塞到管事太监手中。那太监掂了掂银袋的重量，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勤：“娘娘吩咐，奴才怎敢不从？您这边请，奴才这就去外面守着，保证不有人打扰您和阿箬姑娘说话。”
跟着太监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甄嬛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终于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前停下。太监打开锁，躬身退了出去。甄嬛推开门，便见阿箬蜷缩在墙角，发髻散乱，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看到她进来，眼中瞬间涌出泪水，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主儿！”
“别怕。”甄嬛快步上前，蹲下身握住阿箬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让她心头一紧，“我已经让人打听了，他们只是例行查问，我有办法救你出去。”
阿箬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希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真的吗？主儿，他们刚才问我是不是您让香云带朱砂的，我没认！我知道主儿绝不会做这种事！”
甄嬛心中一暖，凑近阿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从惢心手中接过一包点心，塞到阿箬怀里：“这是你爱吃的绿豆糕，先垫垫肚子。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无论他们怎么问，都按我说的答，我很快就会接你出去。”
离开慎刑司时，那管事太监依旧在门口候着。甄嬛又让三宝递了一个银袋过去，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阿箬是自小跟着本宫的人，本宫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这段时间，还劳烦公公多照应些，别让她受太多苦。”
管事太监掂着银袋，脸上笑得像朵花，却只含糊应道：“娘娘放心，奴才只是按规矩问话，绝不会亏待阿箬姑娘。”甄嬛心中冷笑，这般贪婪之人，若不是有求于他，怎会与他周旋，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转身离开了慎刑司。
两日后，长春宫再次召集后宫众人，殿内气氛比上次更为凝重。弘历端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富察琅嬅站在一旁，神色严肃。众人行礼落座后，富察琅嬅便朝殿外吩咐：“把香云和阿箬带上来。”
不多时，两个太监架着香云和阿箬走了进来。香云头发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受了刑，走路都摇摇晃晃；阿箬虽也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眼神坚定地看向甄嬛。
“香云，”富察琅嬅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在慎刑司招供的那些话，当着皇上和各宫娘娘的面，再复述一遍。”
香云浑身一颤，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娴妃娘娘……是娴妃娘娘让奴婢托人从宫外带朱砂，还让奴婢把朱砂放到仪贵人和玫常在的饮食与炭里……都是娴妃娘娘的吩咐，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皇后娘娘明鉴，求皇上饶命啊！”
弘历的目光瞬间落在甄嬛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随即转向阿箬，沉声道：“阿箬，香云说的是实情吗？你也是听了娴妃的吩咐？”
阿箬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皇上明鉴！奴婢从小伺候娴妃娘娘，娘娘的为人奴婢最清楚！娘娘心怀仁善，连宫中的小猫小狗都不忍伤害，怎会去害仪贵人与玫常在的孩子？香云说的都是假话，是她自己与人勾结，想栽赃陷害娘娘！”
“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高曦月坐在一旁，冷笑一声，语气尖刻，“你是娴妃的贴身婢女，自然是事事向着她。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想替她狡辩？”
阿箬抬起头，目光直视高曦月，语气虽恭敬却带着几分锐利：“贵妃娘娘息怒。奴婢斗胆问一句，若是娴妃娘娘真要做这谋害皇嗣的事，为何不找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去办，反而要找海常在身边的香云？娘娘难道不觉得，这其中太过蹊跷吗？”
高曦月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一旁的金玉妍却慢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挑拨：“贵妃娘娘莫急，依臣妾看，这或许正是娴妃娘娘的高明之处。香云是海常在身边的人，将来即便东窗事发，也能将罪责推到海常在身上，自己则置身事外，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在甄嬛身上，有怀疑，有探究，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甄嬛心中冷笑，金玉妍这一招借刀杀人，倒是用得熟练，她缓缓起身，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有几句话想问问香云，还请二位允准。”
“准。”弘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拒绝。
甄嬛转向香云，目光如炬：“你说本宫让你带朱砂，还让你放到仪贵人和玫常在的饮食里。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是何时、何地吩咐你的？朱砂又是如何交到你手上的？你将朱砂放到她们的饮食中时，可有旁人看见？”
香云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是……是前些日子，娘娘在延禧宫偏殿吩咐我的……朱砂是娘娘让惢心交给我的……我把朱砂交给了御膳房养鱼的小禄子，让他加到鱼食里，其他的……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传小禄子。”富察琅嬅立刻吩咐道。
不多时，小禄子被带了上来，他跪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显然也受过严刑拷打。甄嬛看着他，继续问道：“小禄子，香云说她把朱砂交给你，让你加到鱼食里。那你说说，香云一共给了你多少朱砂？每次给你多少？用了多少？剩下的朱砂又在哪里？”
小禄子浑身发抖，声音微弱：“香云……香云交给奴才的朱砂，奴才都用完了……她每次就给奴才一小包，具体多少，奴才也记不清了……剩下的……没有剩下的……”
甄嬛听完，转头看向弘历和富察琅嬅，语气掷地有声：“皇上，皇后娘娘，小禄子所言，既无人证，也无物证。香云说将朱砂交给了他，可何时交的、在何处交的、有无旁人见证，他都说不清楚。更重要的是，臣妾何时知道仪贵人和玫常在会吃鱼？”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继续说道：“臣妾记得，玫常在初有孕时，因闻不得鱼腥气，御膳房根本没有给永和宫送过鱼，更别提专门养鱼了。后来是宫中流传‘吃鱼能让孩子聪明’的说法，玫常在才求了皇上恩典，御膳房这才开始给永和宫送鱼。臣妾若真要在鱼食里下朱砂，又怎会未卜先知，在玫常在还不吃鱼的时候，就让香云去办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刻意停留在金玉妍身上，缓缓道：“况且，玫常在有孕期间，臣妾从未去过永和宫，与她素无往来。倒是金贵人，那段时间常去永和宫陪伴玫常在，两人走得颇近，宫中人人皆知。”她故意隐去纯嫔也常去的事实，只将矛头指向金玉妍。
金玉妍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只是见玫常在怀了龙裔后，整日待在宫中，怕她烦闷，才常去陪她说说话，并无其他心思。娴妃娘娘这般说，莫不是想转移视线，将罪责推到臣妾身上？”
“金贵人这话就错了。”海兰突然开口，她看着弘历，语气诚恳，“皇上，臣妾倒觉得，此事最蹊跷的，是娴妃娘娘的动机。人做事，皆有缘由，或为利，或为仇。娴妃娘娘从未有过争权夺利之心，与仪贵人、玫常在也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谋害两位娘娘的孩子？于她而言，毫无益处啊！”她说着，心中暗自思索，此事定是金玉妍所为，只是不知她是单独行事，还是与人联手。
“怎么没有益处？”高曦月立刻反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娴妃养着大阿哥，自然是要为大阿哥谋划！如今仪贵人、玫常在怀了龙裔，若是生下皇子，定会分走大阿哥的恩宠，她这是为了大阿哥扫清障碍！”
甄嬛心中冷笑，高曦月这话，分明是想坐实她“谋害皇嗣、为子夺嫡”的罪名，与当年的景仁宫皇后如出一辙。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贵妃娘娘慎言。大阿哥虽是臣妾在抚养，可他终究是哲妃娘娘的骨肉，臣妾只是代为照料，并非他的生母，更不是名正言顺的养母。皇子的前程，自有皇上做主，臣妾怎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况且，谋害皇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臣妾便是再糊涂，也不会拿自己和延禧宫上下的性命去赌。”
弘历听后，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他瞥了高曦月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满：“皇子的事，也是你能随意非议的？”他原本确实担心甄嬛会像景仁宫皇后一样，借着养子的名义残害皇嗣，如今听甄嬛这般说，又想起她平日对大阿哥的悉心照料，并无半分偏袒，心中的疑心便淡了大半。
“娴妃，先起来吧。”弘历的语气缓和了几分，“跪了这么久，别伤了膝盖。”
甄嬛谢过皇上，起身回到座位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弘历既已开口让她起身，便是多半相信了她的话。
海兰见此情形，又趁热打铁道：“皇上，臣妾突然想起之前太后娘娘说过的‘贵子’一事。如今仪贵人、玫常在的孩子没了，唯有金贵人还怀着龙裔……臣妾斗胆猜测，此事会不会与‘贵子’的预言有关？”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金玉妍的肚子。
弘历的目光瞬间落在金玉妍身上，带着几分探究。金玉妍被皇上看得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坐在她身后的贞淑却不动声色地抬眼，深深看了小禄子一眼。
小禄子收到贞淑的眼神，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摘下头上的帽子，朝着弘历磕了个响头，大声道：“皇上！奴才愿意以死明志！香云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是娴妃娘娘让她托人带朱砂，再让奴才加到鱼食里！奴才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说罢，便起身朝着一旁的香炉撞去。
“拦住他！”甄嬛厉声喝道。
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抓住了小禄子，将他按在地上。甄嬛转向弘历，语气带着几分愤慨：“皇上！此人竟敢在长春宫大殿之上，以死栽赃臣妾，其居心之毒，可见一斑！还请皇上下令，严加审讯小禄子，定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他！”
阿箬见状，也立刻跪上前，大声道：“皇上！奴婢也愿意一死，以证娴妃娘娘的清白！若娘娘真做过此事，奴婢甘与她一同受死！”说罢，也要起身去撞柱子。
“阿箬，不可冲动！”甄嬛连忙上前拉住她，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皇上英明睿智，定会查明真相，还本宫和你一个清白。你若是死了，反倒让贼人得意，以为能借此堵住众人的嘴！”
弘历看着殿内混乱的景象，脸色愈发阴沉，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沉声道：“够了！香云和小禄子疑点重重，即刻押回慎刑司，严加审讯，务必查出背后主使！金贵人……”他看向金玉妍，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如今怀着龙裔，就安心在景阳宫安胎，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
这一番话，虽是让金玉妍“安胎”，实则是将她禁足。金玉妍心中一凉，却也只能躬身领旨：“臣妾遵旨。”
殿内众人见皇上已有决断，皆不敢再多言。甄嬛站在原地，看着被押下去的香云和小禄子，又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金玉妍，心中明白——这场宫闱争斗，才刚刚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