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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晨光总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肃穆,明黄色纱帘被曦光浸得透亮,将御案上堆叠的奏折染出一层虚假的柔光。殿角铜鹤香炉里的檀香丝丝缕缕攀升,却冲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由帝王气息凝聚而成的压抑。

弘历身着明黄色常服,龙纹暗绣在衣料上随呼吸流转,他端坐在御案后,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本皇子功课簿的封皮,指腹划过烫金的“御批”二字,力道似轻似重。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垂立的三位阿哥,眼神沉凝如淬了冰的寒铁,掠过三阿哥永璋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落在四阿哥永珹身上,是不动声色的审视;触及五阿哥永琪,又多了几分权衡的锐利。三位阿哥皆是一身青色常服,永璋垂首攥指,指节泛白;永珹身姿挺拔,面容沉静;永琪目光明亮,却也藏着几分谨慎,无人敢与这双洞悉一切的帝王眼眸对视。

“今日朕考校你们的功课,谁先来?”弘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指尖在功课簿上轻轻一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年纪稍长的永璋,那眼神似有重量,压得永璋肩膀微塌。

永璋身子一僵,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儿臣……儿臣先来。”

“《论语·为政》篇,你且背来听听,顺带说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释义。”弘历缓缓放下功课簿,双手交叠置于御案,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为永璋的应答倒计时。他的目光紧紧黏在永璋身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慌乱。

永璋深吸一口气,张嘴便背:“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刚背完这几句,他便卡了壳,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地在殿内游离,嘴唇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半句释义。

“怎么不言语了?”弘历的语气骤然转冷,敲击案面的手指猛地一顿,茶盏被震得微微作响,“这篇文章朕让你们默写了三次,释义也让先生讲过数次,你竟还是这般一问三不知?”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刺永璋眼底,“平日里的功课都学到哪里去了?莫非是心思都放在了旁的地方,把皇家的期许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永璋吓得身子一抖,双膝一软便要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儿臣……儿臣知错,儿臣近日确实有些倦怠,未能将释义熟记,求皇阿玛责罚!”

“责罚?”弘历猛地一拍御案,怒火在眼底翻涌,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刻意的敲打,“责罚能让你记起功课?能让你明白身为皇子的责任?你这般敷衍了事,将来如何能担当大任,如何能为朕分忧?”

训斥声在殿内回荡,永璋脸色惨白如纸,死死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不敢辩解。永珹垂首而立,神色依旧沉静,仿佛事不关己;永琪却忍不住动了动,眉头微蹙,似有难言之隐。

待弘历的怒火稍缓,永琪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皇阿玛息怒,三阿哥近日并非全然倦怠,只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中耽误了些许功课,才会对释义生疏。儿臣相信三阿哥定会尽快补上,还请皇阿玛给三阿哥一个机会,莫要再动怒伤了龙体。”他言辞恳切,既为永璋求情,又不忘顾及弘历的颜面。

弘历瞥了永琪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对他聪慧的认可,也有对他插手此事的审视。他沉默片刻,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威严:“永琪,你倒是心善。但身为皇子,岂能因些许小病便荒废功课?今日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他,若下次再这般敷衍,定不轻饶!”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永璋连忙叩首,声音里满是感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又连忙抬手拭去,不敢失态。

“退下去吧。”弘历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永璋如蒙大赦,躬身退回到原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贴身的衣料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接下来轮到永琪,弘历抬了抬下巴:“你且说说,‘民无信不立’这句话,在如今的朝政中,当如何践行?”

永琪从容上前,略一思索便开口应答:“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民无信不立’,于朝政而言,便是要取信于民。轻徭薄赋,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为民生之信;赏罚分明,让官吏清正廉明,是为吏治之信;言出必行,让外邦知晓大清的威严与诚信,是为邦交之信。三者兼顾,方能稳固民心,成就盛世之基。”他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

弘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缓和了些许,指尖重新开始轻轻敲击案面,节奏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不错,看来你近日确实用心了,能将经书义理与朝政结合,颇有见地。”

最后是永珹,弘历问道:“若边境突发战事,粮草供应不足,你当如何应对?”这个问题颇为棘手,既考验应变能力,又关乎民生与军事的权衡。

永珹沉稳作答:“回皇阿玛,若遇此困境,儿臣以为当分三步应对。其一,紧急调度周边府县的存粮,同时严查贪官污吏克扣粮草之事,确保现有粮草能物尽其用;其二,安抚民心,避免因粮草征集引发民怨,可承诺战后加倍补偿,稳定后方;其三,速派使者与前线将领沟通,调整战略,尽量缩短战事周期,减少粮草消耗。”他应对得体,虽不如永琪那般锋芒毕露,却也沉稳扎实,挑不出半分错处。

弘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似在探究他这份沉稳背后的心思,随即淡淡开口:“还算尚可,思虑也算周全。”

话音落,他抬手吩咐道:“李玉,把御案旁的点心端来,赏给三位阿哥。”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褒奖,却也算是结束了这场压抑的考校。

“嗻。”李玉连忙应声,指挥小太监端来一个描金漆盘,里面的桂花糕、玫瑰酥、杏仁酪等点心精致诱人,皆是御膳房的上品。

永璋早已饿得发慌,却因方才被训斥,不敢有丝毫放肆。他缓缓拿起一块桂花糕,指尖微微颤抖,先对着弘历的方向躬身示意,而后才小口咬下,细嚼慢咽,神色间带着几分怯懦与拘谨,生怕再惹皇上不快。永琪也拿起一块玫瑰酥,动作优雅,慢慢品尝着,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弘历的神色,依旧保持着谨慎。

唯有永珹,拿起一块杏仁酪,却没有立刻入口,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色帕子,小心翼翼地将点心包好,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怀里。这一系列动作被弘历尽收眼底,他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永珹,你怎么不吃?莫非是这些点心不合你的胃口?”

永珹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恳切:“回皇阿玛,并非点心不合胃口。这杏仁酪是额娘素来喜欢吃的,儿臣想着额娘在景阳宫许久没有吃过这般精致的点心了,便想打包带回去给额娘尝尝。”

弘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有欣慰,有审视,更有一丝深藏的算计。他缓缓开口:“李玉,再去御膳房取些金妃常用的点心,装成一匣子,一会儿让永珹带去景阳宫。”

永珹心中一喜,他知道,皇上此举不仅是赏赐点心,更是默许了他去景阳宫探望额娘。他连忙跪地叩首:“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起来吧。”弘历摆了摆手,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划过,又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进宝,“你带着三位阿哥去偏殿,让他们好好吃些点心,仔细伺候着。”

“嗻。”进宝连忙应下,引着三位阿哥往偏殿走去。永珹走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弘历,眼中满是感激。弘历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待三位阿哥离开,弘历重新拿起奏折,却没有立刻翻阅,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奏折的封面,眼神放空,似在沉思。李玉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悄悄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皇上的神色,生怕触了霉头。

不多时,去御膳房取点心的小太监便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回来了,恭敬地交给了四阿哥的贴身太监。永珹接过食盒,脚步轻快地带着人往景阳宫去了。随后,三阿哥永璋也离开了养心殿,往钟粹宫而去,五阿哥永琪则径直去了延禧宫。

李玉见事情办妥,连忙回到养心殿复命。

弘历头也不抬地问道:“永珹走的时候,神色如何?”他的手指依旧在奏折上敲击着,节奏均匀,听不出情绪。

“回皇上,四阿哥很是高兴,一路走得都轻快了许多。”李玉小心翼翼地回答,目光紧紧盯着弘历的侧脸,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不悦,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弘历“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突然停下了敲击奏折的手指,抬眼看向李玉,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去传话给娴贵妃,景阳宫的供应一切如常,不许内务府有任何苛待之处。”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若是让朕知道有人敢在中间克扣刁难,定不饶他。”

“嗻。”李玉心中一动,连忙应声。他如何不知,之前景阳宫的供应之所以屡屡受限,实则是皇上暗中默许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失宠的金妃。如今皇上突然改变态度,想来是有了新的盘算。

李玉不敢耽搁,匆匆赶往翊坤宫。此时甄嬛正坐在暖榻上批阅后宫的账本,三宝在一旁侍立。

听闻李玉到来,甄嬛连忙让人请他进来。

“李总管今日怎么有空到翊坤宫来?”甄嬛语气温和,示意宫女奉上茶水。

李玉躬身行礼,恭敬地传达了弘历的旨意:“回娴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来传话,说景阳宫的供应要一切如常,不许内务府苛待,还请娘娘吩咐下去,好生敲打敲打他们。”

甄嬛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放下笔,淡淡一笑:“皇上的意思,本宫知道了。三宝,你即刻去内务府一趟,找到秦立,告诉他景阳宫的供应务必按规矩来,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仔细他的皮!”

“嗻。”三宝连忙应声退下。

李玉见事情办妥,也起身告退:“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养心殿复命了。”

“去吧。”甄嬛点了点头。

待李玉离开,甄嬛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神色深沉。她如何不明白弘历的心思?之前刻意苛待金玉妍,是为了打压玉氏的气焰;如今突然恢复景阳宫的供应,甚至允许永珹探望,分明是因为玉氏又派了贡女入宫。

皇上这是想让金玉妍重新获得些许恩宠,让她与新来的玉氏贡女相互制衡,相互内斗。这样一来,玉氏内部便会产生分裂,再也无法拧成一股绳,更谈不上扶持四阿哥上位,威胁到皇权。

“皇上的算计,倒是越来越深了。”甄嬛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这样也好,玉氏的人相互争斗,自然就无暇顾及她这个贵妃,省得她们总是在背后虎视眈眈,给她制造麻烦。

而此时的养心殿内,弘历终于翻开了奏折,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他当然知道内务府之前的所作所为,那本就是他默许的。如今玉氏再送女子入宫,他偏要抬一抬金玉妍,让这两位来自玉氏的女子在后宫中相互猜忌、相互倾轧。只有玉氏内部乱了,才不会有人再将心思放在扶持四阿哥身上,这后宫,这天下,终究只能由他一人掌控。

他的手指在奏折上轻轻一点,眼神锐利如刀,透出掌控一切的心思。深宫之中,每一步都是棋局,每一个人都是棋子,而他,永远是那个执棋的人。这场由他亲手布下的制衡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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