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那句“七成把握”,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涣散的人心。卸岭力士们重新集结,装备兵器,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对未知的警惕,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和一个可以追随的领袖。队伍再次开拔,沿着那条幽深的甬道,向着能量汇聚的核心区域前进。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更无法忽视的暗流。
杨少白没有跟随大部队。他独自一人,落在了队伍的末尾,与众人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那愈发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陈启的方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醒了他。不是因为方案本身,而是因为那种理所当然的、稳健的、不容置疑的决策方式。
他的奇谋,他的险招,他引以为傲的智慧和洞察力,在陈启那基于经验、责任和全局观的“稳妥”面前,被贬低得一文不值。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却又输得不甘心。这种不甘,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里。
苏离注意到了他的疏离。她走在队伍中间,几次想开口叫住他,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能感受到杨少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近乎绝望的孤独。她理解他的痛苦,理解他那种“怀才不遇”、智慧不被认可的愤懑。但同时,她也理解陈启的决定。在那种时刻,一个领袖必须做出最稳妥、最能凝聚人心的选择。
跟随着陈启,或许能活下去。但跟着杨少白那近乎自杀式的计划,他们或许会死得更快、更惨。她无法指责陈启,但她也无法因此就完全否定杨少白。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痛苦不堪。
“苏离姑娘。”
杨少白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沉默。
苏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杨少白没有看她,依旧望着前方,缓缓说道:“你信他吗?信陈启的七成把握?”
苏离沉默了。她该怎么回答?说信,是对陈启的支持,却可能刺伤杨少白。说不信,又显得自己没有立场。
“我不知道。”她最终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他的方案,能让我们所有人,都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这,比什么都重要。”
杨少白惨然一笑:“多一分机会?还是多一分拖延?苏离,你比我看得清楚。这诅咒,这地宫,它根本不允许我们‘稳妥’地活下去!陈启选择的,不是生路,是另一条看起来更舒服一点的死路!他是在用所有人的生命,去维护他那可笑的、发丘中郎将的‘稳健’名声!”
他的话,充满了怨毒和偏激。苏离的心,被狠狠刺痛了。她看着杨少白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会被自己的执念所吞噬。
“你错了,”苏离轻声但坚定地说,“他维护的,不是名声,是责任。他无法带着所有人去赌,所以,他选择了他认为最能承担责任的方式。这种方式,或许会让你觉得他懦弱,但在我看来,这需要更大的勇气。”
杨少白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苏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怒火:“连你也这么想?!你们都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是在拖累大家?!”
“我没有!”苏离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半步,声音也提高了,“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互相猜忌,互相攻击!我们需要团结!”
“团结?”杨少白发出一声凄厉的嘲笑,“在根本理念都完全相反的情况下,团结?苏离,你太天真了!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从他拒绝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队伍更前方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仿佛要用这种方式,与他们所有人决裂。
苏离呆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眶一热,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知道,杨少白说的是对的。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队伍的前方,罗烈一言不发地走着。他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走在自己的轨道上。陈启的决策,他接受了。杨少白的偏激,他无视了。对他而言,队伍的稳定和目标的达成,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但他内心的天平,早已倾斜。
他走在陈启身边,低声说道:“陈启,你的计划,可以安抚人心。但别指望我会完全信任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
陈启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我从未指望过。我只希望,我们能暂时放下成见,先活下去。”
“活下去?”罗烈冷哼一声,“你以为他安分了?他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不甘和怨恨。这样的人,比诅咒更危险。一旦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捅你一刀。”
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一种警告。罗烈在告诉陈启,他已经看清了杨少白,也看清了这个人对队伍的潜在威胁。他站在了陈启这边,但这是一种基于利益和警惕的、有条件的站队。
陈启心中了然。他知道,罗烈的话,也是说给他听的。队伍,已经彻底分裂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一个是陈启和苏离,代表着保守、稳妥和责任。他们相信规则,相信循序渐进,相信守护的意义。
另一个,只有杨少白一个人。他代表着激进、冒险和对真理的极致追求。他愿意用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一个答案。
而罗烈和他的卸岭力士们,则像墙头草,态度模糊。他们倾向于陈启的稳妥,因为他们是执行者,需要明确的目标和最小的风险。他们对杨少白充满了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源于他的疯狂、他的异类,以及他那套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行事准则。
合作的基础,早已荡然无存。他们不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而只是一群被命运捆绑在一起、朝着同一个地点挪动的、各怀心思的陌生人。信任的基石彻底崩塌,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猜忌和各自为战的算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终于透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磷火,不是阴风,而是一种……沉重、古老、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金属气息。
队伍停了下来。
陈启和罗烈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已经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一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门,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黑暗中。它不同于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扇门,没有门扉,没有锁孔,就那样平整地嵌入在山体之中,仿佛是山脉的一部分。门上布满了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符文,那些符文深邃幽暗,仿佛在缓缓流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这里,就是能量汇聚的核心。诅咒最精纯、最狂暴的地方。
而在那扇青铜门前,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是杨少白。
他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这里。他背对着众人,面向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瘦削的背影在空旷的空间中显得异常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要迈步,走进那扇深不见底的青铜巨门。
陈启和罗烈的神经同时绷紧!他们都知道,杨少白这一去,凶多吉少。但他那决绝的背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意味。
一场无法弥合的裂痕,终于要在那扇门后,迎来最终的、或许是毁灭性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