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苏晓的法律意见,文物归属权的复杂性
林舟那句“进行紧急停电”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秦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刚刚因为马叔探听到的消息而提起来的一口气,瞬间被这句话噎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脸颊微微发红。他张着嘴,像是第一天认识林舟一样,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
紧急停电?还是以一个“管线勘探,存在安全隐患”的理由?这简直是……胡闹!
“林组长!”秦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文件散落一地,他也顾不上去捡。“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无故对居民区进行停电,这是违规操作!明天县长热线就要被打爆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王家有个老人,因为停电摸黑摔了碰了,或者需要用什么急救设备……这个责任谁来负?”
秦峰是真的急了。他可以接受加班,可以接受跟钉子户磨嘴皮子,但他不能接受这种明显不合规矩,后患无穷的手段。这已经不是解决问题了,这是在制造新的、更大的问题。
李瑞也被林舟这记天外飞仙般的操作给惊得愣了一下,但他的脑子转得快,仅仅几秒钟的错愕之后,一抹哭笑不得的笑意就爬上了他的脸。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文件,拍了拍秦峰的肩膀。
“老秦,老秦,你先坐下,别上火。”李瑞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你先想想,王二勇那小子打算干什么?他要挖东西。挖东西需要什么?光。这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又黑灯瞎火的,他拿什么挖?”
李瑞冲他挤了挤眼睛:“难不成他点着蜡烛,一边挖一边给他家老祖宗上香,搞得跟盗墓电影一样?那动静,隔壁村都能看见。他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断了他的电,就是断了他的光,他那铁锹撬棍,跟烧火棍就没区别了。”
这番通俗易懂的解释,像一桶凉水浇在了秦峰发热的脑门上。他愣愣地看着李瑞,又转头看看林舟,嘴巴动了动,那句“不合规矩”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跟王家这种人讲规矩,不就是秀才遇到兵吗?
一直没说话的马叔,此刻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对着窗外愈发昏暗的天色,吹了吹上面的乏茶,稳稳地喝了一口。他没看任何人,但嘴角那抹几乎无法察见的弧度,表明了他对林舟这个决定的态度。
这小子,路子野,但管用。
就在办公室气氛稍稍缓和之时,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停电,只能是缓兵之计。”
苏晓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她从刚才马叔打电话时,就已经在飞速地查阅相关资料。此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让她那张清秀的脸上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与冷静。
“这个计策能拖延一个晚上,但不可能拖延一辈子。王二勇今晚动不了手,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和疯狂。我们必须在他想到新的办法之前,找到一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合法路径。”
她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瞬间将众人从“如何阻止盗挖”的应急状态,拉回到了“如何解决钉子户”的核心问题上。
秦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道:“苏律师,那依你看,这事儿法律上该怎么说?他家地底下埋着东西,那不就是国家的吗?我们直接让文物部门介入,把东西挖出来,不就完事了?”
“问题就在这里,秦县长。”苏晓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法条:“根据我国《文物保护法》第五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从字面上看,王家老宅地下的东西,只要被认定为文物,就归国家。这是我们的法律基石。”
“那不就得了!”李瑞一拍大腿,“直接上报,让专业的人来干专业的事。”
“但是,”苏晓加重了语气,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法律同样有另一条规定,在《民法典》中,对于‘祖传物’和‘埋藏物’的归属,有另一套解释。特别是《文物保护法实施条例》里明确指出,‘公民私人收藏的文物,其所有权受法律保护。’”
她顿了d顿,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疼的核心矛盾。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界定这批东西的性质。如果王家能够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批古董是他们祖上王景福的‘私产’,并且是‘以储藏为目的’埋入地下,代代相传,有清晰的传承记录。那么,这批东西在法律上就可能被认定为‘归个人所有的埋藏物’,所有权属于王家。政府想要,只能通过协商、征购的方式来获取。”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这……这怎么可能?”秦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家都穷成那样了,还能拿出什么传承记录?”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苏晓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法律讲的是证据。我们说它是无主文物,我们得拿出证据。王家说它是祖传私产,他们也得拿出证据。比如族谱上的记载、祖辈的日记、遗嘱等等。虽然他们拿出来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个‘可能性’本身,就足以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法律诉讼。”
她看向林舟,一字一句地分析着最坏的结果:“一旦进入司法程序,法院为了审慎,必然会要求现场封存,暂停一切拆迁作业,等待判决。这个过程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我们的工业园区项目,等得起吗?而且,一旦事情闹大,媒体介入,舆论发酵,标题就是‘政府与民争利,强占百年祖产’,到时候,我们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李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地鼠,摁下去一个,又冒出来一个,而且冒出来的这个更大,更硬。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我们是来扶贫搞建设的,怎么搞得跟要抢人家祖坟一样?这王二勇,他要是真有族谱有日记,早就拿出来跟我们漫天要价了,还会等到现在?”
“他可能没有,也可能是在等。”马叔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他在等我们出价,等我们把价格抬到一个他满意的地步,他再亮出一点所谓的‘证据’,真真假假,让我们投鼠忌器。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走法律途径,他的计划从头到尾就一个字——偷。”
所有的线索再次汇集,形成了一个死结。
打,不能打。抓,证据不足。谈,他漫天要价。等,他今晚就可能动手。就算阻止了他动手,法律的归属权也是一笔烂账,能把整个项目拖垮。
秦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原本以为钉子户只是要钱,现在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钱的事,这是一个交织着历史、法律、人性的惊天大麻烦。他看着林舟,眼神里充满了求助。这个年轻人总能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找到一条谁也想不到的出路。
林舟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计算着某种节拍。
停电,只是第一步,是为谈判争取一个夜晚的“安全时间”。
苏晓的法律分析,则为这个难题划定了清晰的边界和雷区。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拿出下一步的指令。
林舟的敲击声停了。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看焦急的秦峰,也没有看烦躁的李瑞,而是径直落在了刚刚做完法律分析的苏晓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这层层迷雾,看到了棋盘的终局。
“苏晓。”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你说,”林舟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如果,王家不是被我们‘发现’了这批东西,而是他们‘主动’将这批东西上交给国家。”
“从法律角度上,对于这种主动上交国家重要文物的行为,有没有明确的奖励机制?”
他停顿了一下,问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关键问题。
“特别是……非现金形式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