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桥的余温尚在,当铺内还残留着安神粥的清甜香气。
我正将封印着“镜花缘”碎片的陶罐置于多宝阁阴面,以阴气缓缓消磨其残余戾气,门外的风却送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喧嚣。
那声音遥远而模糊,混杂着锣鼓、唢呐的吹打,却无半分喜庆,反透着一种压抑的悲怆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其间还夹杂着人群的喧哗,哭喊,以及一种冰冷的、仿佛祭祀吟诵般的低沉合唱。
风中的水汽也格外沉重,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和…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血食之气。
“来了…”胡离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她放下手中的药杵,蹙眉望向窗外,“是下游‘黑水村’的方向…他们…他们难道又在搞那‘河伯娶亲’的勾当?”
“河伯娶亲?”苏挽从净瓶里探出头,小脸满是困惑与不安,“那是什么?”
“一桩陋习,或者说…罪业。”沈晦的声音冷冽如冰,他不知何时已立于窗边,目光穿透夜色,望向黑水河下游,“沿河一些闭塞村落,自古有水患。不知从何朝何代起,便有愚昧乡绅与神婆勾结,假托‘河伯’之名,言其每年需娶新妇,方保风调雨顺。实则…或是水妖作祟索要血食,或是地方豪强借机敛财、排除异己,将不愿屈从的女子沉河。”
玄夜的身影在一旁凝聚,黑袍无风自动,带着一丝厌恶:“旧年曾有过记载,所谓‘河伯’,多是被香火愿力养出的邪神,或是得了些许造化、懂得愚弄乡民的水妖。以活人祭祀,乃大忌,亦是大恶。”
我心下一沉。镜渊之力微微波动,已映照出远方河畔的景象——
? 黑水河畔, 火把通明,人影幢幢。村民面色惶恐,被一群穿着诡异祭祀服饰的人驱赶着,围成一圈。
? 一座临时搭建的简陋祭台上, 绑着一个身穿粗糙红嫁衣的少女。她面色惨白,泪痕斑驳,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台下,一对老夫妇哭得撕心裂肺,却被几个彪悍乡勇死死拦住。
? 一个涂着花脸、神神叨叨的老神婆, 正摇着铜铃,围绕祭台跳舞,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河伯纳福”、“保佑丰收”之类的鬼话。
? 几个乡绅模样的男人, 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唯有冷漠与算计。其中一人,腰间鼓囊,似塞满了村民凑出的“嫁妆”银钱。
? 浑浊的河水汹涌翻腾, 水下隐约有一道巨大的、不似鱼类的黑影在焦躁地游弋,散发出贪婪而暴戾的气息。
“看来,是水妖与人心之恶,一拍即合。”我收回目光,语气沉凝,“那水中之物,绝非正神,其气息暴虐,嗜血贪婪。而那些乡绅,借神之名,行害命敛财之实。”
“岂有此理!”胡离气得狐尾炸毛,“朗朗乾坤,竟还有这等事!掌柜的,我们…”
“此事需管,但不可硬来。”我打断她,“村民愚昧,已被恐惧和迷信控制。强行阻止,恐激其变,伤及无辜。需先破其‘信’,再斩其‘根’。”
“如何破信?”沈晦问道。
“他既借‘神’之名,我便以‘神’破之。”我看向沈晦与玄夜,“你二人司夜巡与幽冥,可有法子,暂令那‘河伯’显出其不堪真容?或令其‘神谕’自相矛盾?”
沈晦与玄夜对视一眼。
“可布‘幽冥镜阵’于水下,”玄夜冷声道,“将其妖气邪形放大折射,显于水面,令凡人可见。”
“我可调‘夜游神职’,暂控此地水汽风云,”沈晦接口,“令其‘显灵’时天现异象,破其祥瑞假象。”
“好。”我点头,又看向胡离与苏挽,“胡离,你善幻化,能否扮作‘上界仙使’,斥其伪神,护住那女子片刻?苏挽,你魂体纯净,可能感应水中邪物核心,助沈晦玄夜定位?”
胡离眼睛一亮,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看我不唬死他们!”
苏挽有些害怕,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我…我试试…”
“那我便去会一会那些‘乡绅’。”我整了整衣袍,目光落向那祭台上绝望的少女,和台下痛哭的父母,“看看他们的心,比起那水妖,又黑上几分。”
计划已定。
夜风中的锣鼓声愈发急促,水下的黑影也愈发焦躁。
一场针对“伪神”与“人心之恶”的博弈,即将在这沉沦的河畔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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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畔,祭祀已至高潮。
老神婆舞得更狂,铃声刺耳。乡勇们抬起绑着少女的竹筏,一步步走向汹涌的河面。村民中哭声更大,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水下的黑影兴奋地翻腾,搅起浑浊的浪花。
“吉时已到!送新娘入河!河伯纳福!”乡绅首领高声喊道,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就在竹筏即将被推入水中的刹那——
咔嚓——!
一道惨白的、绝非闪电的幽冥之光猛地从河底炸开,将整段河道照得如同鬼域!光芒之中,水下那黑影的真容被清晰无比地投射到水面之上——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只,而是一条庞大无比、浑身布满恶臭淤泥和狰狞肉瘤的变异鲶鱼精!它张着布满獠牙的巨口,眼中闪烁着贪婪嗜血的凶光,正迫不及待地等着血食入口!
“妖…妖怪啊!”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惊恐万状,连连后退。
几乎同时,沈晦催动神职,原本还算平静的夜空骤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冰冷的雨水夹杂着腥臭的河水劈头盖脸砸下,哪还有半分“祥瑞”之兆?
“何方妖孽!敢假借河伯之名,惑乱众生,残害性命!”一声清叱从空中传来。只见胡离现出部分狐仙本相,周身笼罩在柔和却威严的仙光之中,悬浮于河面之上,玉指直指那水中鲶鱼精,“本仙奉旨巡查,见此恶行,还不伏诛!”
仙光与妖形形成鲜明对比,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信仰瞬间崩塌,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那鲶鱼精被幽冥镜阵照出原形,又被仙光一冲,顿时凶性大发,怒吼一声,掀起巨浪就要吞向竹筏!
“就是现在!”苏挽闭眼感应,猛地指向鲶鱼精下颌一处微弱波动处,“那里!它的妖力核心!”
玄夜身影如电,银剪破空,化作一道幽暗匹练,直刺那妖力核心!沈晦同时出手,夜巡神力化作无形枷锁,死死缠住鲶鱼精庞大的身躯,使其动作一滞!
噗嗤!
银剪精准命中!鲶鱼精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妖气瞬间溃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着,沉入河底,化作一大滩污浊的淤泥和碎骨,再无生机。
而另一边,在那乡绅首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是何人?!”他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喊道。
“记录者。”我平静地看着他,心渊鉴微光流转,映照出他内心深处所有的贪婪、恐惧与肮脏算计,“你借河伯之名,敛财害命,可知罪?”
“胡…胡说!我这是为了全村…”他还在狡辩。
我不再与他多言,指尖一点,一段段清晰的画面直接打入他和所有乡绅、神婆的脑海之中——他们如何商议、如何挑选“新娘”(多是家中无势或得罪他们的女子)、如何瓜分钱财、如何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孩沉河惨叫…以及,那鲶鱼精吞噬尸体后满足的狰狞模样…
“啊——!不要!不是我!”乡绅首领崩溃大叫,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其他帮凶也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磕头求饶。
真相大白于众,村民哗然,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这些昔日作威作福的恶人烧穿。
胡离落下云头,解开少女的束缚,将她送回痛哭流涕的父母怀中。苏挽散发出纯净的魂力,安抚着受惊的村民和那条被污染已久的河流。
沈晦与玄夜联手,引动河水,将那鲶鱼精残留的妖气与污秽彻底净化。
一场延续百年的陋习与骗局,在今夜,被彻底粉碎。
所谓的“河伯”,不过是一条贪婪的水妖。
所谓的“神谕”,不过是恶人编织的谎言。
所谓的“娶亲”,不过是一场残酷的谋杀。
当阳光再次照耀黑水河时,这里将不再有恐惧,只有一段需要被铭记和反思的过往。
而我们,在黎明前悄然离去。
当铺的账册上,无声地多了一页记录。没有典当,没有交易,只有一场对罪恶的审判与对生命的救赎。
河水平静地流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河底那摊渐渐被冲散的淤泥,证明着昨夜的一切,并非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