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我回来了。”
熟悉嗓音入耳,她心神稍定,轻轻颔首,搁下宫灯转身环住岳山的腰身。
“岳大哥怎突然归来?进门时无人告知你房内有人么?若叫三妹妹瞧见,她们闺誉受损可如何是好?”
岳山面露无奈:“倪二似有话要说,我未及细听便打发他走了,哪知房中竟是这般情形。”
他略作停顿,又道:“方才睡在外侧的是何人?听声音倒陌生。”
“听声音?”林黛玉眸光微动。
岳山回忆道:“我立于床边时,听见最外侧的姑娘喃喃说着‘不要’。”
林黛玉心念一转:“许是白日里受了惊吓。”抬眸答道:“那是三妹妹。”
“贾探春?”岳山神色骤变,幸有夜色遮掩。
“此事说来话长。”林黛玉松开手,为他整理衣襟,“她们都已安睡,岳大哥随我出去走走,边走边说罢。”
岳山关切道:“这般时辰了,你身子可吃得消?”
她以指轻点他唇畔,拽着他衣袖道:“我哪有这般娇弱?快走,若被她们发现,这院子怕要闹翻天。”
岳山只得随她跨过门槛,忽想起什么:“且慢,宫灯还未拿。”
……
东偏房内,莺儿揉着太阳穴坐起。
“对面房里怎有动静?”
夜半起身,尿意又至。她披衣下榻,恰遇同样醒来的秦可卿与薛宝钗。
秦可卿只着素纱裙,偎在薛宝钗肩头取暖。
薛宝钗蹙眉:“方才可是对面传来的声响?”
莺儿点头:“正是,可要过去瞧瞧?”
秦可卿掩口轻咳一声,“去瞧瞧也好,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莺儿利落地走到门前,悄悄推开一条缝隙,又迅速合上。
见她举止反常,秦可卿与薛宝钗顿时睡意全消,凑近低声询问:“怎么了?你瞧见什么了?”
“好……好像是侯爷回来了,正和林姑娘在院子里。”
“什么?”
众女惊讶不已,连忙凑到月洞窗下,趴在窗棂上向外张望。
“有人吗?当真在外面?”
薛宝钗疑惑道。
秦可卿连连点头,“在呢,就在外面。哎呀,两人还牵着手,哎哟哎哟,抱在一起了!他们竟靠得这般近?”
“外头太黑了,看不清他们的脸。”
秦可卿略感遗憾。
说话声惊醒了瑞珠宝珠,两人匆忙跑到另一扇窗下,“姐姐们看什么呢,我们也瞧瞧……”
“快来快来,他们好像要亲上了!”
……
携手走出大堂,林黛玉忽然停下脚步,回眸浅笑:“这么晚才回来,岳大哥定是在宫里用过膳了,却未留宿皇城,莫非是失了圣心?”
岳山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仰头望向浩瀚星河,温声道:“陛 恤我家中还有个黏人的小丫头,便放我回来了。”
林黛玉靠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他两下,“呸呸呸,又拿我打趣,没个正经!”
岳山含笑不语,夜深人静时,哪还顾得上正经。
他将身上的大氅分出一半裹住林黛玉,又问起先前的事。
“贾家的姑娘们,怎么到府里来了?”
提及荣国府,林黛玉笑意渐敛,轻叹道:“还不是府里又闹出些事端,不过都已解决了。外祖母被两位舅舅关了起来,宝玉也挨了顿打,三春姐妹也被赶了出来。”
“不过他们内院正在修省亲别院,她们住着也不方便,等园子修好了,大约就回去了……”
林黛玉将荣国府的变故细细道来,岳山听得眉头紧皱。
“竟有这等事?贾老太太此番糊涂,两位舅父倒是令人意外。”
林黛玉点头附和:“我也这么想。许是大姐姐将岳大哥入宫的消息传了出来,否则他们怎敢违逆外祖母的意思?”
“正是。若他们早有这般决断,贾家何至于此?”
林黛玉听出他话中有话,追问道:“岳大哥的意思是,贾家还有劫难?可大姐姐不是已在宫中了吗?”
岳山沉声道:“症结恰在于此。”
“以贾家如今的权势,本不该出一位贵妃。陛下并无明显提携贾家之意,反倒厚待皇后母族,这倾向已十分明显。”
“如今京城崇尚节俭,陛下用膳都减了规格,皇后娘娘亲自带领宫女做针线,贾家却耗费巨资修建这般奢华的园子。”
林黛玉心头一颤,这一路走来,瞧见好些人家都在修园子,莫非皇上还要选秀女充后宫?
岳山微微点头,法不责众不过是空话,众人趋之若鹜的,未必是好事。且走着瞧吧。
轻叹一声,林黛玉忧心忡忡地问:岳大哥,我擅自将贾府的姊妹们接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岳山指尖轻点她的鼻尖,温声道:她们不过是深闺中的可怜人,何罪之有?既然你心软,我怎会拂你的意。
林黛玉眼眶一红,又偎进岳山怀中。
岳山暗自叹息: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府里没几个姑娘,倒传我夜夜笙歌。如今贾家姑娘们又来,还不知要传出什么荒唐话来。
林黛玉吸了吸鼻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岳大哥,多谢你。
光是口头道谢?这般没诚意?岳山忽然抬高声调。
林黛玉顿时面染红霞,又羞又恼。
可转念想到他屡次相助,不仅在贾府危难时施以援手,如今又这般体贴。她抿了抿唇:那...岳大哥想要什么谢礼?
我想——
不待他说完,林黛玉忙从袖中取出香囊:不如我再给你绣个新的吧?如今我针线活比从前强多了。这个针脚粗糙,你倒一直随身带着。
岳山目光温柔:因为是林妹妹所赠,自然珍视。不过...他凑近她耳畔,我现在想要更珍贵的。
林黛玉颈后一凉,声音发颤:是...什么?
岳山缓缓贴近,一字一顿:画舫上未竟之事。
她耳根烧得通红,低头嗫嚅:不...不行...明明骑射时已经...而且在这里会被人看见...
西厢房有间密室...岳山轻笑着欣赏她慌乱找借口的模样,指尖托起她下巴,这个时辰谁会来?再说...
这里可是我们的府邸。
林黛玉不再躲闪,睫毛轻颤着闭上眼。
岳山笑意更深,俯身吻住那抹朱唇。林黛玉顿时浑身发软,被他牢牢揽住。
待察觉他竟得寸进尺时,她含糊 :唔...别...
林黛玉的防守终究不敌,当她再次悄悄睁开双眸时,已然全线溃败。
她初次领略到,原来唇齿相依竟能如此深入,连心神都随之摇曳,整个人渐渐迷失在这缠绵之中......
亲上了吗?真的亲上了吗?
正在亲呢!千真万确!
怎么看不清楚啊!
薛宝钗的东偏房与紫鹃的东厢房,窗棂上不约而同地探出数个翘首以盼的身影。
为何看不清?你们为何不点灯?
房中众女尚未来得及阻拦,雪雁已掏出火折子,霎时将烛火点亮。
一道明光映在窗前,几个偷看的脑袋顿时无所遁形。
林黛玉余光瞥见此景,双眸渐渐睁大......
荣国府,荣禧堂内,
王夫人手捧鎏金楠木雕花食盒,轻手轻脚置于靠窗茶案,低头拭泪,缓步移至贾政身侧。
贾政神色郁郁,眉宇间怒意未消。
老爷。
王夫人心有戚戚,本想争辩他当众重责宝玉之事,却又不敢在这紧要关头真个吵闹。
如今府中形势有变,大房二房联手架空贾母,她万不能先乱了自家阵脚。
贾政略抬眼皮,不耐道:太医可给宝玉看过了?伤势如何?
王夫人以帕拭泪,哽咽道:太医说伤了筋骨,至少需卧床三月。老爷下手也太狠了些,那孩子腿上、胯上肿得老高,血肉模糊啊。
说着说着,王夫人愈发激动,又在房中啜泣起来。
贾政怒拍桌案: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恨不得就此了结了他,正好为府上除去祸根!
王夫人哭道:他虽顽劣,可本性不坏,老爷教训一番也就罢了,何至于下此重手?
你还嫌我下手重了?
贾政闻言更怒,你没听见荣庆堂上那公公传话?岳山已晋封国公,爵位与我贾家先祖相当。
他如今如日中天,此时去触他霉头,结下仇怨,你是要我们满门抄斩不成?
王夫人被这话吓得面色惨白,颤声道:当真如此严重?
贾政甩袖而起,在堂中焦躁踱步: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笑不成?!
可...可宫里毕竟还有元春啊。孩童玩闹起争执也是常事,亲兄弟尚且拌嘴呢。
说这话时,王夫人忍不住偷瞄贾政脸色。
贾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王夫人,手指发颤:你...你...你可知大兄为何急急过府?敬着安京侯正是宫里元春的意思!
而且方才传话的可是皇后身边公公,这是皇后在敲打我们,明白吗?
王夫人怔了半晌,试探道:那老太太说的,待他盛极而衰,我贾家是否还有翻身之日?总不能叫宝玉平白吃这大亏吧?
“瞧他那副模样,见了林家姑娘便畏畏缩缩,活像只鹌鹑,这般胆怯,往后如何与别家议亲?”
贾政瞪眼道:“你莫要装糊涂,你在林家丫头那儿也没讨到便宜,你们母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爷……”
贾政摆手打断王夫人,不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筹备贵妃省亲,先把别院修好,这是我和大哥的意思,你得分清轻重。”
提起省亲别院,王夫人面露难色。
“账上银子所剩无几,工期紧迫,定然不够。去年的年例已用尽,等明年又来不及。”
贾政负手道:“你倒是想法子,整日闲逛,不做正事。实在不行,从你王家贴补些,‘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王家还缺这点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