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提议道:不如重新量体?晴雯原是比着旧衣裁的,难免有差池。
紫鹃递来备好的软尺,与晴雯一同为岳山丈量。两双纤手自肩头量至腰际,又从腿围量到足履,细致非常。
起初尚规规矩矩,量着量着,指尖不免在衣料间游移。
岳山只当是无心之举。两个专心做活的丫头确也无意,待回过神来,却已羞红了脸。
林黛玉黛眉渐蹙,茶盏重重一搁。
看来这晴雯也非省油的灯。皇后娘娘举荐的人选,竟也这般轻浮!
满屋闺秀竟无一人知礼守节,当真令人心寒。
她轻哼一声,垂眸品茗,索性眼不见为净。
待量罢尺寸,两个丫头红着脸退开。岳山舒展筋骨,望着晴雯暗忖:这般好女红不该埋没。
说来......香菱许久未见了,先前说要为我裁制新衣助兴,不知还算数否。
岳山轻抚着领口的绒毛,思绪渐渐飘远,“不单是衣裳,这绒毛若能镶在领口,让晴雯做些小巧的头饰,尾巴想必也不难……日后倒可一试。”
“给可卿添一对狐尾与狐耳……”
目光不经意掠过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黛玉,岳山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她戴上猫耳的模样。
“猫耳似乎更衬林妹妹……真想亲眼瞧瞧……”
仅是这般想象,岳山的心跳便骤然加快,胸口涌起一股燥热,险些要流下鼻血来。
他轻咳一声,敛起纷乱的念头,正色道:“外头还有公务未了,我先告辞,你们且在屋里歇着。”
黛玉未曾察觉岳山的异样,本想送他出门,又因天寒被他劝住。紫鹃将岳山送至院外,黛玉只得倚着月洞窗,目送二人身影转过回廊,这才回头问晴雯:“若让你照这式样改一件女子穿的,可能做得出来?”
晴雯心思灵巧,立时领会黛玉是想与岳山穿相似的衣裳。她素来感念黛玉的照拂,此刻虽知女装更为繁琐,仍毫不犹豫应下。
“能做的,年前应当赶得及。姑娘身量纤巧,倒省些工夫。”
黛玉眸中漾起喜色,“当真?改了这件再做新的,可会累着你?”
晴雯摇头笑道:“我本是后来的,平日差事就少,如今又添了十二位姑娘,更闲了。横竖有的是工夫裁衣。姑娘若喜欢,我这就替您量尺寸?”
黛玉点头起身,舒展双臂问道:“这般站着可好?”
晴雯取来软尺,细细丈量她的肩腰。
“有些痒……”
“是我不当心碰着了。”
“无妨……”
黛玉颊边微晕,心中暗想:“倒是个伶俐的丫头……”
……
冬月二十八,
苏州署衙银库,
眼下苏州最忙碌的衙门并非新设的市舶司,倒是这银库。
三九寒天,差役们却赤膊往来,肩挑装满银锭的木箱,清点入库。
人人汗流浃背,竟不觉寒意。
“平生未见这般多的银子,若全数摊开,怕是要堆成银山。”
苏墨筠捧着账册随岳山查验银箱,低声感慨。
岳山默然点头——这银两之数,确也超出他的预料。
苏墨筠又道:“还有商户欲以黄金抵税。如今市面银两稀缺,连金兑银的比价都跌了,实属罕见。”
“再这般收缴,只怕苏州商铺再无流通之银,市面恐要僵滞了。”
岳山淡然道:“不会尽数收缴,还需留出一部分银两,供造船借贷之用。况且寻常百姓多用铜钱,银两流通多在富户之间,不扰民生,便无大碍。”
恰在此时,一名搬运木箱的差役脚底一滑,踉跄跌倒。
沉重的银箱顺势滑落,眼看就要砸中那人。
岳山身形一闪,瞬息移至差役身前,单手抵住木箱,另一手将他拽出险境。
四周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
那差役惊魂稍定,慌忙跪地叩首:“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多谢侯爷!”
岳山扶他起身,环视众人道:“若觉疲累,便去歇息,行事务必谨慎,安全为重。”
身旁差役连忙摆手:“不累不累,只是方才脚下不稳。今日是咱们最扬眉吐气的日子,怎会疲累?”
“正是!”
“侯爷,他说得对!”
岳山轻笑摇头,微微叹息。
差役怕他误解,又解释道:“往日百姓总骂我们欺软怕硬,对平民动辄棍棒相加,对权贵却畏首畏尾。可那些大户哪是我们能招惹的?这身差服不过是祖辈传下来的饭碗,我们哪有本事管束他们?”
“但今日不同,咱们从那些大户家中收缴了这么多银子,连路上百姓都高看我们一眼。虽是借了侯爷的威风,可弟兄们心里实在痛快。”
苏墨筠上前道:“好了,侯爷明白你们的心意,但也要当心自身安危,莫要乐极生悲。你先下去歇息,稍后自有官兵接手。”
待众人暂歇,岳山与苏墨筠回到衙堂核算账目。
算珠噼啪作响,岳山问道:“总计多少?”
苏墨筠答道:“已有两千三百万两,尚未收齐。”
岳山略感意外。见府库已无处堆放木箱,他便知银两超出预期,却未料到数目如此庞大。须知这仅是涉及双屿岛一案的部分富户,远非江浙全部财富。
见岳山神色,苏墨筠补充道:“其中两名盐商总商便贡献颇多。”
“盐商?”
苏墨筠点头:“两名扬州盐商,共缴六百万两。”
“六百万?”岳山翻阅账册,叹道:“盐商之富,果然名不虚传。”
苏墨筠淡淡道:“他们的家产恐怕连自己都难以估算,此次仅是粗略缴纳,这两家资产或逾千万。”
“难怪每逢国事,陛下总召盐商捐输。”岳山合上账册,“他们所占财富,确实惊人。”
岳山答道:这正是我们行动的意义所在。财富握在他们手中,对国家百姓毫无益处,要让白银如活水般在民间流动,方能发挥作用。
苏墨筠听罢若有所思:时至今日,下官总算能领会侯爷的深意了。
岳山转身轻拍他肩膀:你从科举入仕,熟读圣贤书,能迅速转向实务政事,实属难得。
或许在你看来,我这非科举出身之人算不得正途,也不配议论朝政。但依我所见,圣人之言重在劝善,却难治国。
它只告诉你何为对错,却不教你怎么做。往后还需你多思多虑,担起新政重任。
苏墨筠神色一凛,郑重抱拳:下官谨记教诲。
岳山展眉道:先前你所请减免苏州赋税之事,待这批银两解送京师后,想必就能十拿九稳了。
可惜无缘得见陛下见到这许多银两时的神情,他向来为国库忧心......
二人相视而笑,皆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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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 银装素裹。
乾清宫内,隆佑帝如常批阅奏章。自废相以来,御案上的奏折愈发多了。
从前尚能抽空去坤宁宫与皇后闲话,如今却常要秉烛达旦。虽身倦神疲,反倒比往日松快几分。
一则岳山在江南捷报频传,连双屿岛战俘都在对倭和谈中卖出好价钱,更令倭国重启中断数十年的朝贡,着实让隆佑帝扬眉吐气。
二则没了丞相制衡,朝中再无人能掣肘君权,新政推行更添助力。值此大展宏图之际,自然精神振奋。
只是岁月不饶人。年过不惑的隆佑帝渐觉精力不济,军中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国事重压下,连后宫都少去了,唯余清点户部账册这点嗜好。
这日晨光透暖,竟是个难得的晴冬。
望着窗外和煦天色,隆佑帝心情颇佳。北蛮之乱后,京畿民生尚未恢复。这般天气总能让流离百姓好过些——至少他是这么期盼的。
回到御案前,他用热巾暖了暖手,压平奏折问夏守忠:今日可有要紧事?
夏守忠摇头道:“倒不曾听闻有何要事,昨日陛下未批阅的奏折都在这儿了。”
隆佑帝略一点头,“如今安相不在朝中理事,你多留心些,常去东方先生那边探问,若有悬而未决之事,速速报与朕知。”
夏守忠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隆佑帝轻叹一声,拿起昨日搁置的奏折,执起朱笔,目光迅速扫过。
他翻开一本,眉头微蹙,再取一本,眉头更紧,索性丢开前两本,从案下木箱中随意抽出一份,眉间已拧成“川”字。
夏守忠小心问道:“陛下可是遇到难处?是否召几位大臣商议?”
隆佑帝一掌拍在案上,“朕罢相后未给安景钟加衔,他们便在朝堂上与朕作对!”
“整日只会给朕出难题,召他们来自问自答?”
“甘肃大旱,要求拨款赈灾,国库空虚,谁能解决?”
“建州女真势大,辽东需屯兵备战,如此巨额开支,又有何人能担?”
“最可气的是这本——”他抓起最后一本奏折,“竟劝朕早日修陵!朕是不愿修吗?分明是国库与内帑皆无银可用!”
隆佑帝连番抱怨,夏守忠一时无言,脑海中却浮现一道身影。
隆佑帝似与他想到一处,叹息道:“若岳山在朕身边便好了,纵使他无策,派他外出办事,朕也安心。”
“他在外为朕奔波已五六年,该召他回京了。”
稍顿,隆佑帝又问:“近日可有江浙消息?”
夏守忠迟疑道:“并无新报,只是奴婢听闻一事,不知当讲否。”
隆佑帝眉头再皱:“朕有何事听不得?”
夏守忠慌忙跪拜:“非是陛下不能听,只怕陛下以为奴婢在诋毁安京侯。”
隆佑帝神色一凝:“何事牵涉岳山?”
夏守忠暗向扬州的岳山赔罪,为博皇帝一笑,决意道出他的趣事。
“陛下可还记得薛家?”
隆佑帝思索道:“可是紫薇舍人之后,那个皇商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