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陛下口谕,罪臣钱仕渊、孙逸才、徐耀祖、甄应嘉等,即刻收押诏狱,择日处决!”
皇城大殿内,本该散朝的时辰,却因一份紧急战报而迟迟未退。
战报呈至御前,隆佑帝眉头微蹙,心中隐有忧虑。国库空虚,再起战事恐难支撑,若女真趁机犯边,局势将更为棘手。
但这位戎马出身的 并无迟疑,展开信笺,迅速览阅。
殿下群臣不敢直视天颜,只得低声交头接耳,猜测战报来源。自北蛮之乱后,京畿之地尚未恢复元气,紫荆关至京城一带,十户仅存三四,大昌已无力再经大战。
未等众人揣测完毕,隆佑帝忽然朗声大笑,击案喝彩:
“痛快!当真痛快!”
这一声惊得侍立一旁的夏守忠手中净鞭险些脱手,忍不住偷眼瞥向御案。
群臣虽不明就里,但见皇帝龙颜大悦,便知必是捷报,纷纷拱手称贺。
隆佑帝一挥袖袍:“安相,你来为众卿宣读战报。”
“老臣遵旨。”
年逾八旬的安景钟颤巍巍起身,隆佑帝念及他是前朝老臣,特许他朝堂就座,可此刻他却如坐针毡。
他早已听闻赵德庸一案,身为江浙出身的老臣,难脱干系。此前多次请辞,均被隆佑帝驳回。今日这份战报上殿,他隐约猜到与本案有关,否则皇帝不会特意命他宣读。
在夏守忠搀扶下,安景钟接过战报,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响起——
“冬月初八,双屿岛贼首汪顺率倭寇进犯苏州,安京侯设伏围剿,京营副都统杨霖于阊门截击,斩敌三千,俘获两百,残部溃逃至江畔。”
“水师炮火轰击贼船,帆樯俱焚,汪顺穷途自尽。”
“冬月初九,安京侯驻军定海卫,率玄甲军夜渡东海,黎明破敌于双屿岛,斩首两千,生擒三千,囚车已押往京城。此役新军将士,无一阵亡。”
念至“无一阵亡”四字时,安景钟的嗓音陡然发颤。
三朝老 执掌枢要数十载,何曾见过这般零伤亡的完胜?更何况对手是凶名赫赫的倭寇。大昌与倭贼交战历来败多胜少,这般摧枯拉朽的胜利,恍若神兵天降。
莫非岳山麾下尽是天兵神将?
满朝朱紫尽失颜色。武将们惊骇于岳山用兵如神,竟能全胜而还;亦有将门子弟暗中腹诽,北静郡王水溶身后聚着群勋贵子弟,窃窃私语声却被冷眼截断:“文官尚未开口,尔等急甚?”
文官队列早已沸腾。御史梗着脖子出列:“阵亡数目空悬,亘古未闻!臣请彻查战报真伪!”
隆佑帝抚须而笑。他太了解那个年轻人——岳山若敢虚报,便不怕千夫所指?
“孙卿既疑,便由卿查验。” 目光转向安景钟,“安卿,继续。”
殿内忽然死寂。众臣只见老 双手高捧战报,脊背佝偻如枯松:“逆贼赵德庸乃老臣门生,通敌叛国,罪当万死。老臣......乞骸骨。”
沙哑嗓音
朕亲自来念。
冬月十一,赵德庸私通倭寇,密谋于宁波府携亲眷乘船潜逃。安京侯率军东进截击,炮击倭国战船,断其退路。
事后倭国签署和约,承认干涉大昌内政,率先挑起战事,赔付白银五百万两......
满朝震动。
隆佑帝搁下军报,鹰目如电直刺安景钟,安相于社稷有功,门生不肖非卿之过。既上表乞骸骨,朕准了......
————
安景钟历仕两朝,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以江南为甚。江南籍官员皆视其为擎天玉柱,每逢科举之年,江南举子入京必先谒相府。
隆佑帝准其致仕的旨意一出,殿中哗然,为安景钟者伏地跪倒一片。这位鞠躬尽瘁的老臣未获加衔荣退,竟如此黯然离场,令江南官员愈感心寒。
适时东方治出列执礼:安相年迈归乡,实乃陛下恤。然丞相乃百官之长,佐天子理阴阳,经邦纬国,岂可久悬?未知圣意属意何人继任?
隆佑帝乾纲独断从未更易,何况此番是安景钟自请致仕。东方治此言一出,众臣心思顿转至相位更迭。按例丞相致仕当举荐继任,然此刻安景钟已无进言之机。
隆佑帝颔首道:相位暂无合宜人选,中书省政务暂由卿与柴朴共领。
被点名的二人出列谢恩。
......
议罢朝政,隆佑帝欣然而赴后宫。
行至坤宁宫,恰见皇后正厉声训导三位皇子。半大孩子们垂首而立,更有拭泪者。皇后瞥见御驾,忙令嬷嬷将皇子们带下,趋前相迎。
三位皇子依礼三拜:儿臣参见父皇。
隆佑帝轻拍子嗣肩头:须当谨遵母训,莫惹她忧心。
待孩童退去,天子方展颜笑问:这几个孽障又闯了什么祸?
帝后相携入殿,皇后蹙眉叹道:顽劣成性,今日竟将虫豸偷置先生茶盏,气得老先生前来告状。
隆佑帝闻言失笑,遭皇后嗔视方敛容宽慰:总角之年罢了,稍长自当懂事。
皇后却不以为然: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可天家子弟岂能纵容?
隆佑帝执起皇后的手,轻抚着宽慰道:“君王不究私德,齐桓待管仲,高祖用张良,不皆是如此?今有管仲、张良之才者在朝,他们不从中作梗,便足矣。”
见隆佑帝满面春风,皇后心下了然。
“可是岳山那边传来捷报了?”
隆佑帝含笑点头,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浅饮一口,道:“大捷,双屿岛已平,未折一兵一卒。”
皇后闻言亦露惊色:“竟有这等事,实乃奇功。未损将士而大胜,古今罕闻,必当青史留名。”
见隆佑帝喜形于色,皇后亦展颜笑道:“此真乃君臣佳话,难怪陛下如此欣喜。”
隆佑帝拍掌笑道:“非但拔除了东南大患双屿岛,更抄没岛上财货,所获颇丰。再加倭国赔款五百万两,或抵大昌一年岁入,总算能稍缓口气。”
“原以为苏州水患震动东南,诸事难行,不想竟一举获利甚巨。”
“少说也有八百万两,这些年你也随朕吃了不少苦。今年除夕,不如设宴邀百官同庆?”
不知不觉间,这位天子竟比从前更在意银钱之事,为此欢欣不已。
皇后却微蹙眉头:“虽获利丰厚,但海盗之财岂能岁岁可得?岳山驻守南方,绝非只为这一时之功,后续必有动作,恐怕仍需大量银钱支撑。”
隆佑帝颔首道:“岳山上奏,请开海禁,设市舶司专理海事。自护卫商船至征收关税,皆归此衙署管辖。”
“大昌海疆辽阔,此等衙署自天津至广州,需设十余处。造船、置官,所费不赀。”
“且江浙旧制已废,现由岳山勉力维持。他建言当分权而治,不可再设丞相总揽大权,以免再生赵德庸之祸。”
“拟分军权、民政、刑狱为三司,设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各司其职又相互制衡。”
“又因江浙富庶,人口稠密,奏请分设江苏、浙江两省。”
“其余细则尚多,奏折长达数十页,朕来时只略览数页,尚未尽阅。”
隆佑帝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实奏本,轻叹一声。
“岳山确是不易,文武兼济,肩负重担仍心系赋税之事。”
皇后接过翻阅,道:“身负重任,犹记挂陛下龙体。”
隆佑帝默然颔首。
皇后问道:“立此不世奇功,想必已震动京师,陛下欲如何封赏?”
隆佑帝试探道:“晋封国公?”
“且不说二十二岁的国公前所未有,若晋封国公后,他再平女真立功,又当如何?”
“封郡王?”
“未及而立的郡王,往后如何加封?”
隆佑帝亦觉为难,“不如,将秦王府赐予他?”
皇后略一思索,轻叹道:“若三位皇子能及他半分,该有多好。”
她眸光流转,自宫灯移至皇帝面庞,“不若陛下今夜留宿坤宁宫,臣妾试着诞下公主,招他作驸马如何?”
隆佑帝摇头苦笑:“你莫不是糊涂了?纵使即刻有孕,待孩儿长成,岳山也已年过四十。况且,朕已将林如海之女许配给他。”
“太医院早说过,你身子不宜再孕,安心调养才是。”
皇后佯嗔:“都怪陛下不肯尽力,试上一试又何妨?”
说着便扯住皇帝衣袖。隆佑帝如遭雷击般起身:“奏章堆积,朕还需细阅岳山所呈,先行回宫。皇后好生歇息。”
“夏守忠!速备銮驾!”
皇帝仓促离去,惹得宫婢们掩唇低笑。
皇后挑眉:“都别闹了,各自忙去。元春,来研墨,本宫要再给玉儿修书。”
……
京城。
苏州大捷的喜讯如春风席卷全城,万人空巷,百姓竞相庆贺这难得的大胜。
江南籍贯者听闻安京侯肃清江浙积弊,更是欢欣鼓舞,逢人便颂其功绩。
勾栏酒肆间座无虚席,街谈巷议皆绕安京侯而发——或传其轶闻,或猜圣上封赏,或论其用兵如神,市井喧腾宛若年节。
勋贵之家尤甚。安京侯昔年提携四王八公子弟,保全其京中地位,恩同再造。论及此事,荣国府自然成为众人首选。
消息传开不久,各府女眷纷至荣庆堂道贺。
贾母却尚未从晨间变故中回神——甄应嘉被押入京,宦官当众宣告其死罪。更令她惊怒的是,南下斡旋之事全盘落空。
贾琏禀报时更言明:安京侯非但未给贾府情面,反令其沦为甄家罪证。若非贾琏俯首认小,荣国府恐遭株连。
贾母气得发颤。
拒施援手也罢,竟推贾府入火坑,成了送甄家上断头台的帮凶。此后如何面对甄家女眷?四王八公又当如何看她?
荣庆堂上,贾母气息未平,四王八公家的女眷已纷至沓来。
“老封君,可听闻今早的消息了?”
王子腾之妻刘氏凑近贾母,满面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