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聊得兴起,史湘云余光瞥见宝玉呆立一旁,神情恍惚,似又要摘下胸前的玉。她急忙起身,抢先一步取下他颈间的玉,唤来袭人,将玉收入锦盒。
“今儿你们爷身子又不爽利了,你也是,他才将养好,你就放他出来闹,若落下病根,岂不是你的过错?”史湘云对匆匆赶来的袭人叮嘱道,“如今他房里得脸的丫头只剩你了,晴雯也不知去向。你将来是要做姨娘的,怎可不仔细些,讨太太欢心?”
袭人听得面红耳赤,啐道:“我一进门还未弄清缘由,就被云丫头一顿数落。若二爷扰了你们的兴致,我代他赔个不是。姨娘这等话可别乱说,贾府人多口杂,白的也能传成黑的。”
“姑娘们之间更该谨言慎行,免得叫人搬弄是非。”
袭人收好锦盒,牵着神情呆滞的宝玉匆匆离去。
她虽说得义正词严,实则底气不足。敢与史湘云辩驳几句,不过因她曾服侍过史湘云,二人关系亲近。
宝玉一走,姑娘们再无顾忌,谈笑间愈发肆意,气氛热烈。
宝玉被袭人牵着,口中仍喃喃自语:“晴雯……晴雯去哪儿了?我得去找她……”
秋风掠过庭院,枝头桂花簌簌飘落,金白交织,在空中盘旋。
零落的花瓣再难重回枝头,如同离散之人,再无相见之期。
安京侯府的园子里,花瓣同样散落一地。晴雯坐在假山石上,茫然望天,心中空荡。
果然如薛宝钗所料,自她离府后,宝玉从未打探过她的消息。
最后一丝念想也烟消云散。
是啊,宝玉身边从不缺丫鬟争宠,少她一个又何妨?如今怕是早已有人顶了她的缺。
更何况还有袭人在。她这一走,反倒成全了袭人。
从前他们偷摸行事还需避着她,如今只怕巴不得她不在。
晴雯瞳孔微缩,渐渐回神。
眼下不该再纠结往事,该想想如何在安京侯府立足。
她因容貌出众在贾府得宠,但若流落街头,只怕转眼就会被卖进青楼。
在安京侯府,晴雯见到许多姑娘都比她貌美,且对岳山一往情深,这让她显得黯然失色。
“我还有些手艺,房里的嬷嬷针线活不算精通,不如给侯爷做件衣裳,也好表明我的心意。”
不知不觉间,晴雯已将心思从贾府转到了岳山身上。
她转头问身旁叼着狗尾巴草的小丫鬟倪妮:“房里的布料能取来做衣裳吗?”
倪妮正躺在草地上,闻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可以啊,找府库的刘嬷嬷就行。晴雯姐姐要做衣裳?入冬府里会发新衣的。”
晴雯摇头道:“我想给侯爷做件衣裳。”
倪妮惊讶地看着她:“晴雯姐姐不想回荣国府了?”
晴雯苦笑道:“还回去做什么,是人家赶我出来的。”
倪妮撇嘴道:“我倒觉得这里比荣国府强,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哪个不是端着架子随意使唤下人?动不动就打骂。你看我们府里多和气,就连林姑娘回来也不会那样。”
晴雯轻轻点头:“确实,这里比荣国府好……”
……
八月十七,岳山在苏州府衙接到了第一道圣旨。
隆佑帝得知苏州大案后,派官员填补空缺,减轻了岳山的政务压力,更授予他调兵之权,便于日后行事。
岳山立即写信到沧州,在这武术之乡选拔三千青壮入伍,组建专门对抗倭寇的军队。
消息传开,沧州顿时沸腾。
上次招兵是为建设家乡,这次却是跟随安京侯建功立业。习武之人谁不想报效国家?
报名者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经过比武选拔,知府陈佑民最终送出三千精锐。一时间,能入选者全家荣耀,邻里都高看一眼。
倭寇之患由来已久。
前朝时,倭寇就频频犯边。江南承平日久,边防军起初应对不力。这些倭寇多是倭国武士,装备精良,战力强悍,曾有过几百人就攻破三千人卫所的记录。
岳山选择沧州兵,既因他们忠心可靠,又因当地武风兴盛,稍加训练就能形成战力。
即便不凭借火器的优势,不依靠战术的精妙,单论士卒与倭寇近身搏杀,也未必会吃多少亏。
若是将同乡出身的兵卒编入同一队伍,让他们朝夕相处,演练军阵,培养默契,更能将战力提升数倍。
麾下有这样一支劲旅,便是岳山接下来行事的底气所在。
此后数月,岳山将重心放在练兵上,频繁出入演武场,甚至亲自率领新招募的沧州军深入山林操练。
“怎么近来只顾操练新兵?牢中的案子呢?莫非你另有打算?”
京营统领杨霖望着远处操练的新兵,眉头微皱。这些新兵虽才操练数日,却个个气势山厉,毫无新兵的生涩,反倒如猛虎般悍勇。
“也不知你从何处寻来这些奇才,再看你这军阵——前排盾手,分明是八极拳的路数,根骨刚猛,下盘稳如山岳,方才一匹骡子撞上去,竟只退半步。”
“两侧持长竹竿的,必是通背拳高手,腰腹力道惊人,两丈长的竹竿挥舞起来仍游刃有余,竹竿亦可 。”
“后排使长枪的,招式狠辣,与军中常见的刺戳截然不同,倒像是江湖厮杀的路数。”
“这些人单打独斗已极凶悍,若在战场上不能同心协力,恐怕会各自为战。”
岳山微微颔首,对这位秦王府老千户的眼力颇为认可:“无妨,他们皆是同乡,不会弃亲族于不顾。”
杨霖一怔,随即失笑:“也就你这怪才,能驾驭这些怪人。假以时日,若真能练成,必成我朝第一悍军,或可与陛下的黑甲军比肩。”
岳山摇头:“仍有不足。火器终将主宰战场,日后需将其融入战法。”
杨霖似有所悟:“你要剿倭?”
岳山不置可否。
杨霖叹道:“如今苏州遭灾,国库空虚,剿倭并非良机。但陛下既将江浙托付于你,自有道理。若有难处,莫要独自硬扛,尽管开口。”
他拍了拍岳山肩头,转身走向校场。
京营士兵见统领入场,以为操练结束,却听杨霖高声道:“全军集合,再练三遍军阵!”
一旁百户提醒:“将军,今日已操练过了。”
杨霖瞪眼:“再练三遍!京营久无战事,更不可懈怠。多练一分,战场上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没见那边新兵仍在苦练?你们反倒喊累?列阵!”
远处,岳山望着这一幕,摇头轻笑。
……
枫桥驿。
深秋时节,庭院草木渐染秋色。银杏叶落满径,遍地金黄;木芙蓉与紫薇凋零,花瓣随风飘散。
林黛玉肩担花锄,锄上悬着花囊,手执花帚,缓步踏入庭院。
微风轻拂,撩动她额前一缕碎发。她抬手轻拨,眸光如水。
紫鹃见林黛玉面露倦色,关切道:姑娘身子才将养好,不如回房歇息,这些落花交给我收拾便是,一并送去花冢,免得污了园子。
黛玉执意留下,轻声道:屋里闷得慌,做些活计反倒舒心。这些花儿也怪可怜的,春去秋来便零落成泥。不如让她们干干净净地走,免得被风吹到腌臜地方去。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忽闻熟悉吟诵声,黛玉抬眼望去,展颜笑道:岳大哥回来了?今日这般好兴致,竟吟起诗来。这浩荡离愁,莫不是也想京城了?
岳山面露窘色,他原是见黛玉葬花,想起这首后世诗词,不料竟被当作己作。黛玉搁下手中活计,细细品味道: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般说来,落花倒也不算薄命了。
岳山随口吟诵的诗句深得黛玉喜爱,她将花锄扫帚塞给岳山道:劳烦岳大哥收拾残局,我得赶紧回去记下这首诗,免得忘了。
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尚可,以黛玉过目不忘之才,怎会记不住区区小诗?分明是急着誊录罢了。
紫鹃掩口轻笑,岳山只得接过工具。黛玉见心思被识破,转身冲岳山吐了吐舌头,拉着雪雁翩然而去。
园中只剩紫鹃与岳山二人。紫鹃眨着眼问:老爷要帮忙吗?若乏了便去歇着,这点落花我一人就能收拾。
岳山搁下扫帚道:既然来了,就一道收拾吧。紫鹃心头一喜,正欲上前,却见秦可卿款款而来。
老爷怎在此做这些粗活?热水已备好,快去沐浴解乏罢。秦可卿说着,得意地瞥了紫鹃一眼。
岳山揉着肩膀道:今日练兵确实乏了,泡个澡也好。秦可卿刚要自荐侍浴,手中却被塞了扫帚。
这儿就交给你们了,让瑞珠宝珠伺候沐浴即可。岳山说罢离去,留下二女面面相觑。
船只缓缓靠岸,码头上工人将一个个檀木箱从船舱搬出,装上马车。贾琏迎着江风,举目眺望江南景致。
远处灯火辉煌,恍若星河倾泻。通往城内的河道中,画舫游船点缀着各色灯笼,随波轻荡。
朦胧光影间,可见画舫上的女子或执笔作画,或翩跹起舞,殷勤招徕岸边熙攘的行人。
天下明月若有三分光华,扬州便独占二分。
身处这般 繁华之地,贾琏心中已盘算起逍遥快活的日子。
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无论优劣,他定要一一领略,方不负此行。
“二爷,行李已安置妥当,可以进城了。”
小厮低声禀报,打断了贾琏的思绪。他轻摇折扇,绕着马车踱步,皱眉问道:“怎的只有这些?船船舱里不是备了许多礼品?”
小厮答道:“那些是甄家准备的,并非咱们府上的。”
贾琏诧异道:“哦?这是何意?甄家莫非也派人同来,要与我们分开给林姑父送礼?”
小厮摇头:“倒不曾听说。小的听闻,这些礼不是送给林老爷的,是给安京侯的。”
贾琏神色一滞,愣了片刻才道:“甄家给安京侯的礼,为何放在我们贾家的船上?难不成……是要我去送?”
小厮疑惑反问:“二爷难道不知,此行的终点本就是苏州?”
贾琏愕然:“为何要去苏州?”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