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走上歧途,或许并非源于母亲的遗愿,而是他内心那股执拗——要向当年亏待他的父亲证明自己。若放在修仙界,这般人物恐怕就是邪修,或是榨取一地资源成就自身的狠辣主角。
对族谱的执念,贾芸或许能懂,岳山却无法共情。
若要写族谱,恐怕只能从他这一页开始。
况且,写族谱总得攀附个名人来抬高身世,那岳山呢?难道要拉上那位金牌无数的岳王爷充门面?
他摇头甩开杂念,重新回到衙门后堂。
案情尚未明朗,仍有疑点未解。
“老爷,既有吉庆的供词,为何不先捉拿黄家之人?”贾芸奉上茶水,问道。
岳山摇头:“他虽是贩卖人口的主谋,但如今他的罪名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卖给谁,背后的买家是谁。”
“况且,他多半也是身不由己。若你见我在这城中锋芒毕露,局势一片大好,而你自己却是混乱的始作俑者,你会如何?”
贾芸如实答道:“我会逃,逃得越远越好,绝不敢在老爷面前露面。”
岳山失笑:“我有那么可怕?不过你说得对。正常人都会躲,更何况黄家本就是外来户,对沧州毫无留恋。”
“可他现在却没走,想必是在等什么消息。所以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吉庆背后没有晋商,算不上鱼饵,但黄文华背后有人,他才是真正的鱼饵。”
贾芸也笑了:“原来如此,还是老爷思虑深远。”
岳山随手翻起案牍上的文书,吩咐道:“近日在黄家园林外加派人手,但凡有东西进出,务必一清二楚。”
“是。”
……
府衙内宅,
林黛玉捧着书卷,却心不在焉。
手中紧攥着玉佩,紫鹃的话仍在她心头萦绕。
“羞死人了……紫鹃姐姐全都看见了,还陪我演戏,我……”
她无力地伏在桌上,整个人瘫软如泥。
本想趁岳山不在时小憩片刻,养足精神,免得被他看出端倪,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一闭眼,昨夜的尴尬场景便浮现眼前。
一盏盏灯熄灭的画面,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
记性太好,反倒成了负担,又添一桩忘不掉的窘事。
此刻,连读书也无法平复心绪,林黛玉头一回感到如此无助。
林黛玉忽觉腹中一阵绞痛,眉头不由紧蹙。
她轻轻按住小腹,暗自思忖:“这是怎么了?许久不曾这般难受了。”
遇事不解,林黛玉素来习惯翻阅书籍寻求答案。近来她所读多为沧州地方志,纸张粗劣,远不及国子监刊印的名家典籍精良。
正欲寻医书查阅,却从书页间滑落一纸。
林黛玉俯身拾起,见纸上亦录有医理,其间一行小字写道:“男女同寝后,若腹中隐痛,或为有孕之兆。”
“?”
林黛玉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我……竟有孕象?”
她双眸圆睁,素日灵慧的思绪此刻全然凝滞。
“紫鹃姐姐与岳大哥同宿多时,亦未见她有异……”
定了定神,林黛玉决意先去寻紫鹃问个明白。
此时紫鹃正在房中洒扫。
见林黛玉面泛红霞推门而入,紫鹃先是一怔,忙问:“姑娘这是怎了?可是雪雁失手摔了玉?”
林黛玉连连摇头:“非为此事。”
紫鹃见她神色有异,先斟了茶,扶她至案边坐下。
忙了半日,紫鹃亦觉疲乏,便自斟一盏。
茶盏方举至唇边,忽闻林黛玉低声道:“紫鹃姐姐……你可有过孕象?”
“噗——”
茶汤喷溅满地……
紫鹃呛咳不止,面红耳赤地望着林黛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原以为姑娘是为昨夜之事而来——毕竟林黛玉曾言“姊妹间无不可言之事”,岂料竟问出这般骇人之语。
紫鹃只觉颅中嗡鸣,恍惚间衣袖被轻扯,才慌忙拭净水渍,强自镇定道:“姑娘怎突然问起这个?”
她虽与岳山数度同衾,然终未敢逾越雷池,更遑论珠胎暗结。且老爷对此似有顾忌,紫鹃心知肚明却不敢多言。
此刻林黛玉突兀发问,直教她魂飞魄散。
“姑娘可知……如何方能有孕象?”
见紫鹃手足无措,林黛玉颊上红晕更甚,声若蚊蚋:“姐姐与岳大哥 多时,竟未曾有?”
心中愈发困惑:“既非紫鹃姐姐,我这般症状又是何故?”
紫鹃见她天真模样,苦笑着挨近坐下:“此事非朝夕同寝便可……须得……”
林黛玉急问:“须得如何?”
紫鹃唇瓣几番开合,终是羞赧难言。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懵懂纯真,一个面红耳赤,屋内霎时落针可闻。
“紫鹃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黛玉蹙眉催促。
紫鹃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总得先有那个……才能……姑娘为何偏要追问这个?”
林黛玉正凝神细听,却见紫鹃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反倒问起她来。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腹中隐隐作痛,实在难受。”
“什么?”
紫鹃惊得几乎站不稳,今日听到的话,简直比一辈子听闻的还要骇人。往后即便再有什么消息,恐怕也不及此刻震撼。
她脑中一片混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爷会对姑娘存有非分之念。况且昨夜老爷分明早已熟睡,唯有姑娘迟迟未眠。
“莫非是姑娘自己……”
紫鹃强压心绪,隐约明白林黛玉误会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或许是身子不适,我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林黛玉脸颊微红,迟疑道:“这……也能请郎中?”
紫鹃轻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无论何种疼痛,都该让郎中诊治。姑娘若一味隐忍,反倒叫老爷忧心。”
林黛玉轻轻点头,她也想弄个明白。
岳山正在衙门处理公务,听闻紫鹃禀报林黛玉身体不适,顿时心急如焚,立刻命人去请随史鼎同来的御医。
自林黛玉跟随他以来,一直康健无恙,如今突然不适,岳山唯恐她旧疾复发,片刻不敢耽搁。
御医未至,他已匆匆赶回院中。
“御医何时能到?”
踏入院门前,岳山再度询问贾芸。
贾芸忙答:“御医暂居驿馆,已派快马去请,片刻即至。”
岳山一脚跨过门槛,又道:“在衙门腾出一处院落,日后让御医常驻衙内。”
贾芸连连称是。
步入厅堂,岳山见紫鹃与雪雁围在林黛玉身旁,气氛微妙。
二人神色古怪,小姑娘的脸颊更是绯红。
岳山未及细想,上前关切道:“林妹妹,何处不适?”
林黛玉垂首轻语:“腹中略有疼痛。”
“可还忍得?”
“尚可,只是隐隐不适。”
见林黛玉气色尚好,岳山略松一口气。
“府中有宫中御医,林妹妹不必忧心。”
林黛玉悄悄抬眼,见岳山满面关切,心头一暖,复又低头轻应。
不多时,御医匆匆而至。
“参见侯爷。”
“不必多礼。此乃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腹中疼痛,烦请诊治。”
御医不敢怠慢,当即坐下诊脉。
岳山在一旁焦急等待,却见御医神色从容,与印象中皱眉把脉的老中医截然不同。
他暗自宽慰:“看来并无大碍。只是林妹妹身子太弱,稍有不慎便易出问题,实在令人忧心。”
片刻后,御医收回手,捋须道:“脉象平稳,侯爷无需担忧。”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连林黛玉也放下心来,原非她所忧之事。
御医又道:“此女先天不足,气血亏虚,幸而后天调养得宜,已有补益之象。继续调理数年,体质可如常人。”
岳山点头问道:“那今日突发腹痛是何缘故?”
御医答道:“情志不畅,肝气郁结。”
岳山不解:“此话怎讲?”
御医看了看林黛玉,又瞥向岳山,叹道:“体虚者气血难濡养经络。昨夜歇息不足,今晨情绪波动,羞恼交加,致使腹中气滞,故有此症。”
“此非大病,静卧休憩即可。可令丫鬟轻揉腹部,以助舒缓。”
岳山略通医理,闻言彻底安心,靠坐一旁长舒一口气。
众丫鬟面露疑惑,岳山抿茶解释道:“不过是岔了气,你们谁惹她生气了?”
雪雁慌忙摇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林黛玉与紫鹃对视一眼,脸颊霎时绯红,腹中又隐隐作痛。
“羞愤气滞?我竟胡思乱想……真是丢死人了……”
闹了场误会,岳山请御医用茶后送至门外:“劳太医白跑一趟。”
御医笑道:“无病最好,老夫多走几趟也无妨。”
他暗忖方才诊脉时,林家丫头望向岳山便脉象微乱,症结怕是在此。想到京中传闻岳山 ,御医欲言又止,终未开口,已被送出院子。
岳山回房宽慰林黛玉几句,便去前厅处理公务。
屋内只剩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雪雁扶林黛玉回房,途经书橱时被她止住。
“姑娘怎么了?若要看书晚些再看,先歇息吧,我替您揉揉肚子。”
林黛玉摇头,强忍羞意从书橱抽出一本泛黄杂文集,翻见那误导她的残页——原是书中怨女诓骗书生的桥段。
小腹又隐隐作痛。
她低声吩咐雪雁:“将这些杂书拿去烧了,往后莫再送入房中……”
本想查阅沧州风物助岳山一臂之力,未料竟闹出这等窘事。
林黛玉静卧在床榻,由紫鹃和雪雁服侍着,眼中透出几分黯淡,只觉得今日恍若经历了一场生死。
昨夜之事被紫鹃揭破,御医又诊出是因羞愤而气滞,误以为有孕的她更是羞愧难当。
她望着床帐,目光空茫,低声道:“为何世间难堪之事,皆落于我身?如今思绪纷乱,理不清半分,今日这般狼狈,倒不如一闭眼,再不必看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