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见岳山皱眉嘀咕,林黛玉笑意更深,故意绷起罥烟眉,作凶悍状:“谁敢说岳大哥坏话,叫他烂了舌头去!”
岳山仰面躺倒,暗自腹诽:“烂舌头算什么?我咒这种人生儿子烂。”
林黛玉也挨着躺下,枕着软枕,拉过薄被,望着帐顶又问:“紫鹃姐姐可好些了?”
“无碍了。”岳山闭目答道,“早晨喝了红糖水便缓过来了,这会儿早歇下了。”
想起紫鹃疼得唇色惨白的模样,林黛玉仍心有余悸:“这回竟像去了半条命似的。”
岳山侧身看她,笑道:“林妹妹若不好好用膳服药,当心日后也疼得打滚。”
“当真?”林黛玉倏然睁大眼。
“自然不假。”岳山温声道,“不过你如今调养得宜,即便真有那日,我也必在身边陪着。”
林黛玉耳尖一热,别过脸咕哝:“谁要你陪……不知羞。”
榻上倏然静了下来。
林黛玉最怕这般寂静,思绪总忍不住乱飘。“岳大哥,咱们要在沧州留多久?”
无人应答。转头一看,岳山已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近来睡得这样快,定是累极了。”她正心疼,忽听岳山含糊呓语:“快回来!车要来了!”身子猛地一颤。
林黛玉讶然:“岳大哥也会做噩梦?竟也有他怕的事?”
取帕子替他拭去额角薄汗,又轻轻拍抚。凝望他剑眉如墨,轮廓分明,林黛玉心头微动,忽觉脸颊发烫,忙扭头不再看。
许久之后,见岳山睡得香甜,林黛玉掩口轻打了个哈欠,也觉困意袭来,便起身放下纱帐,缓步回到自己房中。
在沧州多住些时日倒也不错,若能天天这般与岳大哥相伴闲坐,想必我的睡眠也能安稳许多。只是苦了京城的可儿姐姐她们,此刻定也思念岳大哥得紧......
林黛玉心中默念着,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
雪雁,你往外挪些,挤着我了。
......
次日清晨,
岳山掀开帷帐醒来时,紫鹃已在屋内忙碌多时。
他走出床帏,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紫鹃用腰间帕子擦了擦手,福身回道:托老爷的福,已大好了。岳山略一点头,既如此,也不必急着操劳。院中活计若做不完,从外头雇两个粗使丫头便是。
紫鹃轻轻点头,心头暖意融融。
先替我换上朝服,今日该去见见各镇官员了。
紫鹃不敢耽搁正事,忙伺候岳山梳洗完毕,从柜中取出一套崭新官服,为他仔细穿戴整齐。
系绑腿,换官靴,一番繁琐穿戴下来,紫鹃额角已沁出细汗。
她拭了拭脸颊,望着自己的满心欢喜。能在旁伺候老爷更衣,已是她从前在房中不敢奢望的事。
比起林姑娘渴求岳山陪伴的心愿,这般琐碎小事便是她所求的幸福。
紫鹃又扶着岳山来到铜镜前,笑问道:老爷瞧瞧如何?奴婢觉得这官服衬得您格外英武。
身着孔雀补子官服,岳山胸中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升腾。
既穿此袍,自当为民 ,行正道之事。
岳山道了声谢,走出院门。刚到衙门后堂,便见穿堂内八镇官吏分列两侧,皆垂首盯着鞋尖,神色惶惶。
近日城中传闻他们早有耳闻。
知府、通判相继入狱,前日岳山更亲手处决了欺瞒他的豪商,当场宣读罪状,抄家灭族。这般雷霆手段,往届御史谁敢为之?
未经堂审便判死罪,若传至言官耳中,必遭弹劾。
然岳山无所畏惧。一则他可先斩后奏,二则他本就不惧非议。
门外贾芸见岳山到来,低声禀报:老爷,八镇官员已到齐。
岳山略一颔首,大步穿过回廊,来到庭院。他从众官吏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众人慌忙作揖:参见安京侯。
因官员众多,后堂拥挤,岳山早命衙役在檐下摆好长案。
他端坐案后,将御赐宝剑平放案上。剑鞘与木案相击的铮鸣,惊得堂下众官心头一颤。
岳山目光扫过堂下众官员,声音低沉而威严:本侯奉旨巡察,体察吏治,安抚黎民。然朴正、吉庆二贼欺君罔上,盘剥百姓,致使沧州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此二人现已收押候审,待案情查明,定斩首示众,以平民愤。即日起,沧州军政要务皆由本侯统辖,若有阳奉阴违者——岳山按剑而立,休怪本侯剑下无情!
众官员额头沁出冷汗,纷纷躬身应道:谨遵钧命。
岳山继续道:凡与朴、吉二贼有勾结者,主动自首可从轻发落,若敢隐瞒——罪加一等!
待处置完叛逆之事,岳山话锋一转,开始今日正题。
要想有效赈灾,必须确保政令通达,各级官员令行禁止。因此,今日必须严查吏治。
本侯考核官员,只看三点:其一,心系百姓,为民解忧;其二,勤勉农事,兴修水利;其三,明镜高悬,秉公断案。
三者兼备者为上品,灾后可擢升一品;占其二者为中品,视政绩再议;仅具其一者为下品,暂保官职以观后效;三者皆无者——即刻革职查办!
八镇官吏闻言无不战战兢兢,齐声应道:谨遵侯爷教诲。
岳山挥手示意,府衙经历司立即抬入几大箱文书。小吏们各就各位,开始逐一考核各级官员。
看着这些年长自己数十岁的县令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岳山暗自摇头。
欲成大事,既不能放过 ,也不可埋没清官。如今处处缺人,城内治理、盐矿耕作皆需得力之人,不知林大人何时能有回音。
这时,第一位接受考核的官员恭敬呈上文书。
下官南皮县令陈佑民,拜见侯爷。
岳山抬眼望去,微微颔首:本侯记得你曾上书言农事,评得何品?
陈佑民立于阶下,躬身行礼:下官惭愧,侥幸评得上品。
岳山挑眉打量这位县令,心中暗忖:文人就是矫情,得了上品还说什么惭愧,莫非还要本侯设个优品不成?
只见陈县令两鬓斑白,面容清瘦,宽大官袍更显身形单薄,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坚毅之气。
岳山收回思绪。
初见此人,便觉其两袖清风,与那些脑满肠肥之辈判若云泥。
倒是个可用之才。
岳山翻阅着记录其政绩的文书,微微颔首:南皮镇能保有全府最多耕地,你功不可没。你因不与朴、吉二人同流合污,反遭克扣赈灾粮,今日我便补给你些。
出城前,去大仓领三百石粮食,先稳住局面,莫荒了田地。
陈佑民本只想通过考核面见掌权者,未及开口便得意外之喜,心中暗喜。
强压欣喜,陈佑民问道:侯爷,当真能领三百石?
却见岳山摇头。
陈佑民心下一沉:这位侯爷属什么的,怎的转眼就变卦?
岳山叹道:三百石怎够?按你城中灾情,至少需三千石。只是府库一时拿不出这许多。不过你且宽心,不出月余,定让你领足。
三千石?一县三千石?陈佑民暗自吃惊,但见岳山神色自若,不似妄言。
不论是否大话,陈佑民忙拜谢:侯爷言重,三百石已超下官预期。城中情形下官也知,侯爷短时筹得这些已属不易。
况且沧州灾民数倍于南皮,若我将救命粮运走,城中......
岳山摆手道:我自有计较。既允你粮食,少一斤你便来寻我。若有人敢从中渔利,我绝不轻饶。
陈佑民连连称是,对侯爷气度愈发敬服。
你今日来,想必还要说南皮垦荒之事?
未及开口便被点破,陈佑民忙应:侯爷明鉴。眼下虽是难关,但若荒废田地,来年冬日更难熬。当务之急是抢种粮食,错过时节便来不及了。
岳山却道:此事急不得。
还不急?
陈佑民险些失态,转念想起方才误会,想必侯爷另有高见。
不知侯爷有何打算?还望明示,不然下官寝食难安。下官在南皮为官七载,早视其为家乡。若父老有失,下官......
岳山招手示意近前。
陈佑民凑近,只听岳山低声道:如今已误农时,即便播种,盛夏烈日下幼苗难活。若按常法,徒劳无功。
故而我思来想去,唯高粱、棉花二物适宜。棉花需水,可种近河荒地;高粱耐旱,宜植荒僻处。只是二者皆需深翻,颇为费力。
陈佑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察觉到岳山尚有未尽之言,便暂且沉默。
岳山接着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但需你倾力相助。”
陈佑民连忙应声:“侯爷请讲。”
“你从粮仓取三百石粮食,再支三万两白银,后续安排今日不便细说,待你出城前,我自会派人传信于你。”
陈佑民目光微动,环顾四周同僚,低声附和:“侯爷思虑周全,确该谨慎行事。”
他看向岳山,又道:“侯爷,下官尚有一事请教。”
岳山微微点头。
陈佑民继续道:“高粱尚可,但棉花难成活,且无法食用。灾年种植风险极大,即便丰收,还需确保销路,以银换粮。”
“变数太多,恐难施行。”
岳山淡然道:“若换作前任御史,或京城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冒险。但如今沧州由我主事,销路自有把握。”
见陈佑民仍有疑虑,岳山点拨道:“陛下刚平定辽东,大同又生乱事,入冬后岂能缺棉衣棉被?正因旁人不敢种,我们种了才能卖出高价。”
“而你,只需确保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