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雪雁停下手中的活,眨着大眼睛,期待地望向林黛玉。
林黛玉却白了她一眼:本来一天就收拾不完,外面的屋子明后天再说。
别被她这副可怜样骗了,她是装给你看的。
她又瞪了雪雁一眼:别磨蹭,赶紧去干活。要是收拾不完,等岳大哥回来有你受的!
雪雁撅了撅嘴,拿起扫帚又进了屋子。
林黛玉放下书卷,对正在泡茶的紫鹃说:紫鹃姐姐,等岳大哥回来,你就去他身边伺候吧。
紫鹃手一抖,转过头尴尬地说:姑娘,我真没打算晚上偷偷跑去老爷那儿……
林黛玉轻蹙眉头,柔声道:紫鹃姐姐,你发什么呆呢?莫不是和雪雁待久了染上她的呆气?我让你去服侍岳大哥,是因他近日太过操劳。从前在府里还有可儿姐姐她们照料,如今情形不同了。
你本就是府里的大丫鬟,去伺候岳大哥有何不妥?
紫鹃双颊绯红,低声道:妥当的。
林黛玉轻叹:既如此,往后你便住岳大哥院里的耳房。待他晨起出门,你再来寻我。
紫鹃垂首应道:都听姑娘吩咐。
见紫鹃面若红霞,林黛玉无奈摇头:岳大哥啊岳大哥,你怎就这般招人?一个个姑娘都像吃了 汤似的,倒不如我这般清醒。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重又捧起书卷。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
岳山本欲早些回房,转念还是先去备了晚膳。
食盒一开,佳肴满桌。最早相伴的四人,又围坐一桌。
众人早已熟稔。岳山与林黛玉并肩而坐,对面是紫鹃与雪雁。
听闻岳山带回食盒,雪雁欢天喜地梳洗完毕,迫不及待入席。
林黛玉凝眸望着她,雪雁讪笑道:吃饱了才好干活嘛,用完膳我定把活计都收拾妥当。
林黛玉轻哼一声,当着岳山的面未再多言。
岳山会意,笑道:可是又惹林妹妹不快了?若她要罚你,我可不求情。不过既多做了活,便多吃些,算作犒劳。
雪雁捧起碗筷:岳将军最好了!
林黛玉眼波流转:最好最好,你慢些吃,当心噎着。
今日林妹妹确与平日不同,言语间总带着刺。
岳山不由谨慎起来。
席间原本寂静,倒是林黛玉先开了口。
岳大哥,你与薛家可是旧识?
岳山停箸,不解其意:旧识?此前与薛家素不相识。若说故交,在南边唯有令尊。
林黛玉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泰半。
岳山佯装未见,继续用膳。
林黛玉沉吟片刻,又问:那今日薛姑娘为何抛头露面相助?她薛家也算名门,这般行事,未免有失体统。
她本就吃得少,此刻更无心用膳,纤纤玉指在身前交叠。
岳山边吃边答:原来是为这事。她只是来救兄长,其兄被误抓入狱。今日求见说情,才有了后续。
于情于理,她都该在场,并无不妥。
林黛玉追问:她说日后要为你效力,可是要缠上你了?
岳山摆了摆手,“并非如此,只是借她薛家的商号,对付城中那些奸诈商人罢了。这是之前约定好的,作为救她兄长的回报。听薛姑娘提起,薛家原本只是途经沧州,打算前往京城投奔荣国府。”
“原来是这样。”
林黛玉轻轻颔首,转念间却想到一事,“她能替岳大哥做这么多,为何我却不能?”
想到此处,林黛玉的眉头又不自觉微微蹙起。
饭后,雪雁回房收拾,紫鹃则随岳山进了对面的屋子。
岳山正欲关门,见紫鹃跟来,心中诧异:“这丫头如今竟这般大胆了?”
他连忙拦住紫鹃,低声道:“紫鹃,你怎么过来了?天色尚早。”
一句话让紫鹃羞红了脸。
她抬手掩住发烫的脸颊,细声道:“老爷误会了,是姑娘吩咐我来伺候的。离了京城,老爷身边不能没有丫鬟。”
“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
岳山挠了挠头,也有些尴尬。
他摊开手道:“那便有劳你了。”
紫鹃轻轻点头,时隔多日再次服侍岳山,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外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待明日清洗。
随后又取来干净的贴身衣物,为他换上。
紫鹃的手微微发抖,岳山亦觉窘迫,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待紫鹃端来热水为他梳洗时,岳山才忍不住问道:“初次出远门,可还习惯?”
紫鹃心头一颤,低声道:“尚可,只是乘船时有些不适应。”
岳山眉头微皱:“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紫鹃轻声道:“小事而已,不想惊扰老爷。”
岳山语气略带责备:“日后不可如此,若有不适,定要立刻告知。平日我多关照林妹妹,她体弱易病,所幸近来调养得当,一路平安。”
“对你们,我虽少有过问,但并非不放在心上。”
“回京时,启程前喝些姜汤,能缓解晕船。”
紫鹃素来本分,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主子相比。听了这番话,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跳不由加快。
屋内仅剩二人,紫鹃心中忽生大胆念头,愈发慌乱。
察觉身后紫鹃久久未应,揉肩的手也停了力道,岳山疑惑回头:“紫鹃,你怎么了?”
紫鹃正欲俯身,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她动作一滞,慌忙直起身子,揉了揉脸颊道:“老爷,我去开门。”
“嗯,去吧……”
敲门声再次响起,紫鹃加快脚步,开门一看,竟是林黛玉站在门外。
林黛玉换了件轻薄的单衣,疑惑地望向紫鹃:怎么还没睡就先落了门闩?开门也这样慢,你在房里做什么?
紫鹃慌忙答道:没做什么,方才在给老爷揉肩,一时没听见......
林黛玉微微蹙眉,还是点了点头,暂且信了她的话。
她侧身走进屋内,来到岳山身旁。
雪雁那边还没收拾妥当,动静闹得我睡不着,先来找岳大哥说会儿话。
岳山转头看去,只见林黛玉穿着单薄的寝衣,怀里还抱着个软枕,模样甚是娇憨可爱。
这可不像是来说话的。
罢了,她似乎因薛宝钗的事在闹脾气,且陪陪她罢。
岳山起身整了整衣衫,轻揉林黛玉的发顶:好,我们去坐坐。
见紫鹃局促地站在一旁,岳山笑道:紫鹃,你去帮帮雪雁吧。
得了吩咐,紫鹃如蒙大赦般快步离去。
待紫鹃走后,林黛玉便将软枕摆好,自顾自躺了下来。
林妹妹,不是说好来说话的么?
林黛玉别过脸去,躲开岳山的目光:昨夜岳大哥睡得香,今日见你劳累,特意来陪你片刻......就一会儿,很快就好!
熟悉的幽香盈满房间,岳山心神渐宁。
他为林黛玉掖好被角,瞧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不禁莞尔。
好好,多谢林妹妹体恤。
林黛玉转回头望着岳山,唇瓣微动却未出声,又扭过头去。
见她仍心事重重,岳山轻拍锦被温声道: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有何忌讳?
闻言,林黛玉咬了咬唇,松开环抱的双手,细声问道:薛家姑娘能替岳大哥分忧,我也想为岳大哥做些事。
原来这小丫头是鼓足勇气来寻我的。
岳山笑道:可是往日在家闲适惯了,出来反而不自在?
知她心思细腻,空言安慰反倒不如给她些实在事做。
岳山略作沉吟:眼下倒真有事要劳烦林妹妹。
林黛玉眸光一亮:当真?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
岳山收回手道:林妹妹来沧州这些时日,可曾给家里写过信?
林黛玉不解岳山为何突然提及此事,随口答道:确实还未动笔,原想在京中备些礼物,与可儿姐姐她们一道送去,故而耽搁了。
岳山略显局促道:并非京城,是扬州府。
听到扬州府三字,林黛玉眸中忽现清明之色,指尖轻抚微烫的面颊,强自镇定道:扬州府的信也还未写,岳大哥可是要托我给父亲带话?
岳山坦然道:沧州民生凋敝,林妹妹亲眼所见。若要振兴此地,首推盐业。我已上书请旨,想来陛下必会应允,只是尚缺精通盐务之人,想向林大人借调些得力干吏。
想起城中那些衣衫褴褛的女童,林黛玉眼眶微红:岳大哥既有良策,我自当尽力。只是公务往来,不知父亲是否应允。
岳山暗忖:他岂会推辞?纵是公事公办,也该调人协理。林如海经营两淮盐务十余载,麾下积压了多少不得志的盐吏。待沧州盐署设立,正是他们晋身之阶。
面上却温言道:若由我开口,林大人未必应允。但若是林妹妹转达,林大人总要顾全情面。
林黛玉略作思量,唇角微扬:也罢,我便试试。说罢便要掀被下榻。
岳山急忙阻拦:不必急于今夜。
林黛玉执意道:明日岳大哥公务繁忙,我独自斟酌反易出错,不若此刻写好请岳大哥过目。
见她说得在理,岳山便取来文房四宝。二人共坐案前,岳山研墨,林黛玉凝神构思。
待墨研妥,林黛玉提笔写道:父亲大人膝下:女儿随岳将军赴任沧州已旬日,谨奉手书,恭请金安。贱躯粗适,诸事顺遂,惟愿父亲福体安康......
忽搁笔问道:岳大哥,接下来该如何着墨?
岳山失笑:林妹妹给令尊的信,只写这些?
林黛玉重览信笺,疑惑道:有何不妥么?
岳山轻咳:并无不妥。不如从沧州现状说起,再及海盐之利,我来口述。
见林黛玉单衣微颤,岳山起身取来绒毯,轻轻覆在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