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让他进来吧。”
见岳山神色不快,贾芸和倪二识趣地告辞离去。随后进来的是荣国府的管事林之孝,虽在府中有头有脸,此刻却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岳将军,南边林老爷的信送到了府里,老太太想请林姑娘回去一趟。”
岳山质问道:“为何不把信直接送来,偏要黛玉跑一趟?”
林之孝早有准备,赔笑道:“老太太思念姑娘,想借此机会见一面。不过您放心,并非要留姑娘住下,也特意请您一同过府。”
“哦?”
岳山与荣国府积怨已久,如今对方突然示好,倒让他心生警惕:“这是贾政的意思,还是史老太君的主意?”
林之孝忙道:“是老太太的意思。”
岳山略一沉吟:“你在此稍候,我去问问。”
说罢,他转身走进内室,轻轻叩门后推开。
屋内,林黛玉正倚在窗边看书。她以象牙色发带束起青丝,身着绸缎内衬,外罩轻纱小衣,宝蓝色百褶裙下露出一双绣鞋,足尖轻轻晃动着。见岳山进来,她眉眼一弯,歪头问道:“岳大哥,有事吗?可是要吃果子?”
“果子?在哪儿?”
原本懒洋洋趴在榻上的雪雁一听,立刻翻身坐起,眼巴巴地望着岳山。
岳山强压嘴角笑意,平静道:荣国府管家来传话,扬州林大人来信了,史老太君想请你去一趟,你可愿去?
林黛玉忆起府中诸多不快,心生抗拒,但念及父亲来信,迟疑道:去吧。
岳山见她犹豫,温言道:若不愿去,我替你取来也可。
想到先前与贾府多次冲突,上回还在院中打了宝玉,恐岳山再起争执,黛玉忙道:不必,入京半载,是该给外祖母请安了,免得叫人说我不知礼数。
岳山忽问:这半年,你可曾往家中寄过家书?信中可提及现居何处?
黛玉细想片刻,面颊渐染红晕,直至耳根。
半晌才低声道:我......似乎忘了。
岳山恍然,挠头尴尬道:我以为你已寄过,便未给林大人去信。半年不寄家书确是不该。罢了,先陪你去荣国府吧。
雪雁翻了个白眼。
既无果子吃,又要去不喜的荣国府。
黛玉诧异:岳大哥也去?
岳山点头:自然,府上也邀了我。
邀你?!
......
荣禧堂内济济一堂,却非尽是贾府中人。
西府贾赦、贾政,东府贾珍外,更有都太尉统制王家王子腾、王子胜,保龄侯府史鼐。
金陵四族已至其三,好不热闹。
众人分席而坐,闲话家常。
兵部任职的王子腾浓眉虬髯,声若洪钟:史鼐,今次令弟随辅国公赴九边任职,史家不必再忧了。
史家双侯虽不及贾府显赫,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然向来有爵无职,行事低调。如今史鼎边关掌兵,确是喜事。
史鼐敛容叹道:三弟爵位乃随秦王征战所得。此番多半也是沾了秦王的光,府上正愁如何答谢。
提及秦王,王子腾接道:储位之争已无悬念。秦王入主东宫后,史家前程似锦,我等却要艰难了。
王子胜亦道:金陵薛家来信,当家人去世,留下寡母幼子。那薛蟠......唉,不提也罢。
薛姨妈乃王夫人胞妹,王子腾兄妹。说起薛蟠,王子腾怒道:那不成器的!早该送来军营管教,偏生娇惯,如今只会惹是生非!
谈及家中不争气的子弟,贾赦与贾政都沉默不语,端起茶盏轻啜,借以掩饰脸上的难堪。
稍顷,王子腾又叹道:老国公若能平安无事便好,若他老人家尚在,天大的事也不足为虑。恩侯、存周,你们且说句实话,老国公现今究竟如何?
既被点名,便不好再回避。贾赦摇头道:听说是勉强吊着性命,一时半会回不来。
可曾与北蛮交涉过?即便花费些银钱赎回来也好。
贾赦亦是叹息:他们要的并非银两。
唉,这就难办了。
短短数语,厅内气氛又沉重起来。贾政连忙打圆场道:今日召集诸位正是要商议对策。特地设宴款待秦王府都指挥使岳山,也好探探秦王府的意思。
岳山?王子腾重复道,近来此人名号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当真如此了得?
贾赦道:稍后便知分晓。
......
一辆翠幄青绸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轿帘掀起,走出一位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的少年。
车内传来清脆的呼唤:岳大哥,千万记得应承我的事。
岳山笑道:放心,你照顾好自己便是。若受了委屈,别忍着,让雪雁出来寻我。
车内又轻轻应了一声,马车便缓缓驶入二门内。
与荣禧堂的肃穆截然不同,荣庆堂上一派欢腾景象。
贾母素喜热闹,此刻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尤氏及王家、史家的女眷们都在堂上陪着说笑。
众人闲话家常,品尝着蜜饯点心和时令鲜果,满堂欢声笑语。
堂下,一群年轻姑娘正围坐嬉戏。
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及各房的大丫鬟们年纪相仿,更是谈笑风生。
活泼的探春与湘云并肩而坐,自然成了这个小圈子的中心。
拉着湘云的衣袖,探春问道:云妹妹可曾见过南边来的林姐姐?真真是天仙般的人物,看得我都自惭形秽。
史湘云眼波流转:自然见过,而且性情极好。可惜不在府里常住,不能日日相伴,结为知己。
探春又道:正是这话。这样的妙人儿竟要寄人篱下,还是个武夫家中,实在难以想象她过的是何等日子。
湘云忙往探春口中塞了颗荔枝,使眼色道:这屋里坐的,谁家不是行伍出身?你说话可仔细些。
探春边嚼边憨笑: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岳山看着太过凶悍,上次还将宝二哥打成那样,着实骇人。林姐姐瞧着就是个爱清静的性子,受了委屈只怕要暗自垂泪,也不敢声张。这么一想,倒叫人怜惜。
探春环顾四周,迎春、惜春都点头称是,众丫鬟们也觉她说的在理。
唯有真正接触过岳山的史湘云,想起端午那日的相见,心中另有见解。
她并未争辩,只是继续剥着手中的荔枝,究竟如何,待会儿人到了自然见分晓。
片刻后,珠帘轻响,小丫鬟进来通报,林黛玉便在众人注视中缓步走进厅堂。
雪白绸缎外衣下衬着绣梅短袄,淡青百褶裙摆轻拂,素净的衣饰衬着她清丽容颜,眉目如画,宛若谪仙。
初次得见林黛玉的王家、史家女眷们都不由暗自赞叹,被她的姿容所折服。
待细看其衣料质地,更是暗自吃惊,彼此交换着眼色。
林家竟有这般底蕴,衣料比我们的还要讲究。
到底是世袭侯府,又有林如海这位探花郎,书香门第养出的姑娘果然不同。
贾母见林黛玉到来,笑容愈发慈祥。
她素来偏爱容貌出众的晚辈,对这个外孙女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对女儿贾敏的宠爱。
招手示意侍从引林黛玉近前,贾母关切道:数月不见,玉儿似乎清减了些,在那边住得可还习惯?
林黛玉心知自己并未消瘦,反而丰润了些。
她轻轻摇头:一切都好,岳叔待我极好,紫鹃姐姐也照料周到。
紫鹃?
贾母看向跪着的鹦哥,会意笑道:这名字确实灵动,来人,赏。
紫鹃连忙谢恩,领了几个银锞子。
贾母又向诸位夫人引见,林黛玉一一见礼。
王子腾夫人刘氏开口道:这孩子生得标致,活脱脱像她母亲。只是不知那位岳姓人家是何来历?
林黛玉解释道:岳叔是父亲同僚,与父亲交好,待我甚厚。
刘氏闻言略显失望。
看来贾母连林黛玉的住处都做不得主,其他事更不必提。
她又试探道:老太太常说我们金陵几家要亲上加亲,如今......
贾母立即打断:玉儿还小呢。倒是听说王家还有几位姑娘待字闺中?
刘氏讪讪称是。
贾母心中暗嗤:就凭王家那几个歪瓜裂枣,也配?
正说话间,小丫鬟进来禀报:老祖宗,岳将军在演武场和王家少爷们比试起来了。
刘氏忙打圆场:这些猴崽子真不省心,我这就叫他们来给老太太赔罪。
贾母神色如常:少年人争强好胜也是常情,只要别闹过头就随他们去。
又对林黛玉道:去和你姐妹们玩吧。书信稍后让人送去。
林黛玉轻声应道:
心中不禁为岳山暗暗担忧,“明明已经说好了,怎么又起了冲突?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
岳山刚下马车,贾府的年轻公子们便迎了上来。
贾琏、贾宝玉以及王家史家的子弟,都面带笑容走上前。
贾琏和贾宝玉自不必说,早已与岳山相识,史家公子也曾见过岳山,知晓他的本事,唯有王家的人还未曾与他打过交道。
见岳山年纪尚轻,甚至比他们还小,便生出轻视之意。
王家王义开口道:“琏哥儿,这就是你让我们等了半天的岳将军?莫不是认错了人,堂堂秦王府的将军,就这副模样?”
听到这话,贾琏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向岳山赔罪:“岳将军,他久在军中,不知外间情形。性子直爽,口无遮拦,冒犯了您,还请您海涵。”
宝玉和史家公子也站在一旁,悄悄观察岳山的神情。
岳山自然不会轻易动怒,淡然一笑:“原来你们几家也有子弟从军,是该多操练操练,否则连这样的货色都不如了。”
王义怒道:“你说谁?”
岳山眉梢一挑:“说了又如何?”
王义怒火中烧,自恃军中勇武过人,挑衅道:“坊间传闻你在康王府一刀破三枪,我看不过是谣传,可敢与我比试?”
贾琏深知岳山的厉害,急忙劝解:“王义,他是老爷们请来的贵客,岂容你在此放肆?岳将军,别与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