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向北踱步,低语道:“殿下莫非忘了,关外或许藏着您最大的倚仗。若能与之修好,许以重利,或可助殿下扭转乾坤,自然京城内的臂助亦不可少。”
唐骁猛然醒悟,厉声喝道:“杜恪,你这是要将康王推入火坑不成?”
杜恪神色自若:“殿下此刻进退维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或许柳暗花明?”
“这......”
康王踌躇不定,一来他素来不屑与虎视眈眈的北蛮往来;二来即便在京中起事,面对秦王府五百精锐,他的亲兵也毫无胜算。
“禀殿下,荣国府贾赦求见。”
杜恪眼中精光一闪,快步上前贺道:“恭喜殿下,这京城内的第一份助力,已然送上门来。”
康王精神为之一振。
须知如今京营兵权,正握在宁国府贾代化手中。
“先生,快教孤如何应对?”
杜恪轻抚长须,成竹在胸:“殿下只需冷面相对,不必假以辞色。”
康王疑惑:“这是何故?不是孤有求于人?”
“殿下依计行事便是......”
甫入大同府,贾赦便觉心头一紧。
整座城池仿佛被无形的阴云笼罩,令人窒息。
街巷间兵卒往来如梭,城门虽开半扇,却只进不出。
盘查之严,连他也被搜身方得入城。
及至康王暂居的将军府,肃杀之气更甚。
贾赦垂首趋入,偷觑康王面色阴沉如铁,慌忙行礼:“荣国府一等国公之子贾赦,叩见康王殿下。”
康王虚抬手腕,语气淡漠:“平身吧。即便你不来,孤也要修书荣国府。你既来了,倒也省事。”
康王府与荣国府素无往来,何况老国公尚在前线,能有何事相商?
贾赦顿觉不妙。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忽见杜恪拍案而起,戟指怒喝:“变故?天大的变故!荣国公边关兵败,累及殿下功亏一篑,东宫之位就此断送!如今殿下还要为被俘的荣国公向北蛮低头,岂有此理!你荣国府欠下的这笔债,该如何偿还?”
贾赦猛然一惊,荣国府上下能安享富贵,全赖在外征战的荣国公支撑。若荣国公有闪失,贾家的天便塌了。
“什么?我父亲被北蛮掳走了?!”
杜恪厉声喝道,一把揪住贾赦衣领:“是你爹要紧,还是殿下的东宫之位要紧?”
康王眉头紧锁,沉声道:“莫要争执,事情尚有转机。恩侯不必惊慌,孤定会全力营救老公爷,已与北蛮联络,只看他们开出的条件能否接受。”
贾赦扑通跪地,叩首泣道:“谢殿下大恩!”
康王快步上前扶起他:“何须如此?孤奉父皇之命挂帅,自当担起责任。只是此番大败,兵符恐怕难保。”
若康王被召回,无人与北蛮议和,父亲岂非再无生路?想到康王提及要传信荣国府,贾赦当即拱手道:“殿下若有差遣,贾家万死不辞。”
康王拍了拍他的肩:“确有要事相托,只怕不易……”
……
皇城,太和殿。
元庆帝近来龙体欠安,早朝日渐稀疏。初时五日一朝,后延至七日,如今已十多日未朝。
四月二十,沉寂多日的朝会重启。
百官心知肚明,边关战报再度传来。前次捷报满城欢庆,此次却悄无声息,结局不言而喻。
众人面色凝重,屏息以待。
队首的秦王剑履上殿,出门时东方治便提醒他莫对朝会抱太大期望,元庆帝未必会收回康王兵符。连岳山也这般说,秦王心中愈发疑惑。
望着龙椅上的父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秦王已难揣测圣意。
“众卿,朕长话短说。康王征讨北蛮,因荣国公与秦王府诸将贪功冒进,中伏惨败,折损大半兵力。康王被迫固守,局势危急,卿等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
虽料战事不利,却未想到一败涂地,连荣国公与诸将皆陷敌手。
群臣愕然,一时无人应答。
良久,龙椅上传出咳嗽声,忠顺亲王率先出列:“陛下,若战报无误,秦王府既有过失,理当由秦王挂帅戴罪立功。康王经验不足,不如回京协理政务。”
话音未落,缮国公之子石锐挺身而出,与宗亲针锋相对。
忠顺亲王瞥了一眼,心中冷哼,料定他又要唱反调,谁知石锐竟开口道:“忠顺亲王所言极是,边关之患非同小可,理应交由更通兵事的秦王殿下处置。恳请陛下收回康王殿下的兵符,归还秦王府。”
忠顺亲王愕然瞪大双眼,几乎想用笏板敲开石锐的脑袋,看看是否出了毛病。
两大派系罕见地站在一处,支持秦王的声音愈发响亮。
自宗亲至勋贵,从中书省到六部,无一不赞同秦王挂帅,朝堂上下竟前所未有地齐心。
更有言官直言弹劾康王,满朝无人反驳。
元庆帝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冕旒之后,他的面色微白,唇色泛紫。
他本想借机令二郎平定边患,却不料朝堂之上,秦王已深得人心。
“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替皇兄解困。”
元庆帝一时恍惚,望着满朝跪伏的大臣,秦王半跪于前,神情恳切,令他蓦然想起一桩旧事。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临阵易帅,实乃兵家大忌。如今正值守城之际,朕不可轻下旨意,动摇军心。”
“赵侍郎,户部拨往大同的钱粮可曾送达?”
户部侍郎急忙出列答道:“五日之前,理应已至。”
元庆帝略一颔首:“盛夏将至,北蛮畏热,必会退兵。即便秦王领兵,亦难速胜,此事容后再议。荡平北患,需从长计议。”
“再拨钱粮至大同,命康王固守避战,若城破,朕必严惩!”
有了紫鹃这得力丫鬟,岳山着实轻松不少。
自她来到小院,一应杂务皆由她打理。
岳山看出她有意多做事,既为融入这个家,也为讨他欢心,便未阻拦。
岳山自认待人温和,可紫鹃见了他总是拘谨。
偶遇时,她低头让路,屈身行礼,不敢抬眼。
这般恭敬,反叫岳山有些不自在。
他终究不是封建老爷,被人这般侍奉,一时难以适应。
紫鹃不过十四,尚未及笄。
“许是那日驳斥贾母、责打宝玉吓着了她,日久自会好转。”
这日教完林黛玉功课,岳山欲去市 买。
连日来贾家未再生事,他也该着手秦王交代的差事了。
想来秦王再度入朝,必是边关变故已瞒不住。
“黛玉,歇会儿吧,我出门买些东西,可有想要的?”
林黛玉伏在案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近来岳山教导愈发严厉,令她时时不敢松懈,着实耗费心神。
她眼波微动,一时想不出需要何物,便随意道:暂且想不出,岳大哥且去忙吧。若日后想起什么,再劳烦岳大哥采买。
岳山点头,又向两个丫鬟叮嘱:仔细照看姑娘,莫要误了服药的时辰。
谨记岳将军吩咐。
待岳山身影消失在门外,林黛玉急忙拉开抽屉,朝紫鹃招手:紫鹃姐姐快来,该教我绣活了。上回的针法我还未练熟。
紫鹃理了理裙裾,挨着林黛玉坐下。触到椅上残留的余温,面上不觉泛起红晕。
姑娘不歇息片刻?方才已读了两个时辰的书,便是府里少爷们也没这般用功。
林黛玉摇头,指尖已捻起绣线穿针:若被岳大哥撞见,定不许我再碰这些了。
相处日久,紫鹃深知二人情同手足。
姑娘若要赠岳将军物件,不如绣平安符。比荷包省事,寓意也好。
林黛玉略一思忖,点头道:姐姐说得是,那便学绣平安符罢。
雪雁见二人言笑晏晏,自己插不上话,只得嘟着嘴去院中荡秋千——这是林黛 恤她,特允的消遣。
......
岳山未去市集,径直来到东城兵马司衙门。
京城五城各设兵马司,统管缉盗、救火、市肆、赈济等庶务,是个劳心劳力的差事。各司互不统属,各治一方。
岳山所居的古槐巷,正属东城兵马司辖制。那日贾宝玉等人长驱直入,他今日特来讨个说法。
衙役们见是他来,无人阻拦,早有眼疾手快的去通传指挥使。
后堂迎出来的却是刘副使,堆着笑脸道:岳统领今日怎得闲暇?
岳山冷笑:我家门户洞开,自然得闲!
刘副使干笑:门户不严,多加把锁便是。
岳山厉声道,连大门都形同虚设,加锁何用?
他戟指怒目:少装糊涂!裘指挥使避而不见,无非因他是景田侯府的人,不便开罪荣国府。但你给我听好——若再有人擅闯私宅,兵马司仍作壁上观,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拍案而起,拂袖欲去。
刘副使慌忙拦住:岳统领息怒!下官保证绝无下次。既来了,吃盏茶消消气......
岳山一把推开他,冷声道:“裘指挥使不在,我也提醒你一句,擦亮眼睛,看看哪边更靠得住。丢了差事是小,别把命也搭进去!”
说完,岳山转身大步离开。
刘副使望着他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
“秦王府的人真难伺候,以后可得小心了。”
……
兵马司未必可靠,毕竟仍是四王八公一系的人把持着。
为何四王八公的人能掌控东城宗室聚居之地?还得归功于元庆帝的平衡之术。
为保日后安稳,岳山还得安排信得过的人盯着。
他一路寻至赌坊,很快在门口找到正在放债的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