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拨开额前的碎发,气得呼吸急促,“你自己看了也就罢了,还想闹得人尽皆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伸手拧了一下薛宝钗的腰,薛宝钗吃痛,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如今市面上这类书不少,作者都用笔名,谁知道是谁写的?”
“况且,你不是说过欠了侯爷一千两银子和一些田产吗?我算过了,按现在的市价,差不多值五千两。”
“若只靠月钱和节省,要还到什么时候?就算瑞珠宝珠帮你分担,也远远不够吧?”
秦可卿低下头,身世带来的困境始终是她心中的痛。
她小声道:“我平日也做些女红和胭脂,让瑞珠拿出去卖。”
薛宝钗问:“攒了多少?”
秦可卿答道:“现在手里有四十几贯零三十二文。”
薛宝钗叹息:“你入府五年了,照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还清?若是你的书受欢迎,或许一年就能赚够一千两。”
秦可卿有些心动,抬头问:“真能赚这么多?我随手写的东西有那么好?”
薛宝钗认真点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可卿姐姐写得确实好。丰字号正筹备各地办报,刊登些趣闻也算物尽其用。姐姐每三日给我一篇文章,登在邸报上供人消遣,应该不错。”
“每篇我给姐姐五百文,若反响好还能加价。普通文人只有两百文,这已是特别照顾姐姐了。”
一篇五百文,一月便是五两,总归是个进项。若文章受欢迎,邸报销量增加,稿费还能涨。
薛宝钗还说,将来或许能集结成书,若真如此,她就能还清欠债了。
想到能弥补对岳山的亏欠,她不再犹豫,点头答应:“那我试试?”
薛宝钗笑道:“我给姐姐取个笔名,‘绮梦轩主’如何?绮梦是引人入胜的幻境,而姐姐便是这幻境的创造者。”
秦可卿本想问薛宝钗是否早有打算,但转念一想,对方如今算是自己的东家,便忍住了没开口。
薛宝钗笑盈盈挽住秦可卿的胳膊,柔声道:可卿姐姐写文章时千万要隐去真名实姓,若被人看出是照着侯爷模样写的就不好了。今晚你且先写一篇给我瞧瞧,我替你修饰修饰,自然是不收润笔费的。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那本小册子递还,这个你且收好,平日记些琐事,权当积累文章素材。
秦可卿怔怔接过,神思仍有些恍惚。
此刻被薛宝钗哄得进退两难,只得任由她拉着往正堂用膳去了。
二人刚走,紫鹃便从花丛后转出,手里握着花帚锄头,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邸报?什么邸报?
......
林妹妹双颊绯红,虽带着几分羞意,仍不忘给岳山布菜。
秦可卿与薛宝钗这对闹过别扭的姐妹,此刻又亲亲热热挨着坐了。
唯独莺儿不时向她们投去不善的目光。
屋里小丫鬟们个个低头不语,唯有雪雁依旧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趁王嬷嬷不注意时,又往碗里添了勺粥。
少女心思本就难猜,何况岳山屋里聚着这许多姑娘。
他也无暇细想,用过早膳便往衙门去了——今日提审犯人,想必有好戏要看。
老爷,人犯都已带到,贾琏也在衙门外候着了。贾芸见岳山进门,忙上前禀报。
岳山略一颔首:且看他们耍什么把戏。
今日堂审格外肃穆,中官陈矩、都察院王宪之、苏州知府苏墨筠俱在座。
与往常不同,所有犯人均被押至堂前。
钱仕渊、孙逸才、甄应嘉、徐耀祖四人戴着镣铐跪在堂下,已然是囚犯装扮。
钱仕渊抬眼环视,见果然有钦差与宦官在场,心中暗喜。
不待惊堂木响,他突然直起身喊道:下官有冤情上禀!
这一嗓子打破沉寂,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
不仅几位陪审官员,连他身后同犯都露出惊愕之色。
甄应嘉与徐耀祖立刻会意,也跟着喊起冤来。
我等是被岳山刑讯逼供!
改稻为桑乃朝廷国策,何罪之有?
陈矩等人不由望向岳山。岳山面沉如水,重重拍下惊堂木:当堂翻供罪加一等!徐耀祖,你先前画押的供词莫非有人指使?
徐耀祖侧过脸道:“安京侯所言,我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岳山颔首,“好,很好,今日诸位钦差在场,正好听听你们有何冤屈,能比朱知府之死更冤!”
钱仕渊环顾四周,艰难转身,与徐耀祖、甄应嘉交换眼色,又狠狠瞪了孙逸才一眼,似在警告。
随后缓缓开口:“安京侯所指罪名,我等一概不认。其一,罗织罪名害死朱知府,非我等所为,仵作已验明其死于 ,御史大人可查经历司记录。”
“其二,毁堤淹田更是荒谬,河堤失修乃朱知府贪赃所致,此事可查,何来毁堤之说?”
“其三,侯爷所带证人,我等不认。此人自称朱知府之女,然朱知府并无子嗣,安京侯随意寻一尼姑作证,岂非贻笑大方?且侯爷入园前便与此女同行,举止亲密,莫非断案仅凭私情?”
钱仕渊精神抖擞地使了个眼色,甄应嘉立即接话:“我身为苏杭织造局监督,只为宫中办差,苏州此案与我何干?为何拘我下狱?求公公明鉴,还我清白!”
“这……”
几人施压甚重,陈矩一时语塞,面露忧色看向岳山,欲中断审问。
岳山却抬手示意:“带证人上堂。”
堂下众人不屑回头,只当又是岳山的“相好”来作证。
身份不明又与岳山私交甚密者,本就不足为证,他们毫无惧意。
只要拒不认罪,赵相自会周旋。
不料来人亦戴枷锁镣铐,拖地之声刺耳。
徐耀祖回首,竟见一张熟悉面孔——沈家家主沈逸书。
他心头一震:大好局面,又要被岳山逆转?
不甘之下,徐耀祖急声提醒:“老沈,慎言!”
押送兵卒毫不客气将他按回:“老实点!”
昔日温雅的沈家主已形如枯木,魂灵尽失。
此前岳山安排他与家人相见,妻子封氏告知:沈家活路,早被岳山斩断。
再坚固的联盟,内部分化便不堪一击。
“草民沈逸书,认罪。”
沈逸书重重叩首,嗓音沙哑:“草民利欲熏心,受徐耀祖指使,曾为陷害朱知府造势,对其冤死难辞其咎。”
“其后毁堤淹田未成,徐耀祖囤粮无措,其子徐浪托我焚毁漕帮粮仓。”
“此二罪,草民甘愿受罚。家眷毫不知情,求侯爷开恩。”
岳山步步紧逼,冷声道:“传徐耀祖之子徐浪上堂!”
徐浪自幼养尊处优,在牢中熬了月余,早已形销骨立,哪还经得住这般折磨。
他不敢看父亲的神情,见沈逸书认罪,便也伏地认罪,彻底放弃了挣扎。
毕竟他只是个传信的,并非主谋,即便定罪也不至死。
接连两名证人认罪,局势已然逆转。
岳山却仍未罢休,目光如刀般刺向甄应嘉,令其浑身一颤。
“贾琏何在?上前回话!”
一直在旁听审的贾琏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迈步出列。
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三品 跪地如丧家之犬,他哪敢违逆岳山之意。
贾琏虽品行不端,却也有几分机灵,心知岳山传唤他的用意,连忙躬身道:“侯爷、公公、御史、知府诸位大人,小人乃荣国公府贾琏。此番南下,是受甄家所托,为甄二爷说情,并带了甄家的礼单。”
“甄应嘉,贿赂主审,你还有何话说?”
甄应嘉愕然望向贾琏,咬牙道:“岳山,你非要拉贾家下水?何况家中行事,与狱中的我何干?”
岳山点头:“有理,本官这就派人去金陵,提审你府上亲眷。”
甄应嘉气得几欲呕血,却紧抿嘴唇不再言语,生怕再被岳山抓住把柄。
不过岳山的话倒也提醒了他——家中既已打点京中,必会向孙太后求情。大昌以孝治天下,只要太后开口,隆佑帝必会留情。他索性闭口不言。
堂审风云再起。
岳山喝道:“带人犯!”
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被押上堂来,衣上赫然印着“牢”字,显是刚从衙门缉拿。
那人满脸茫然,尚未弄清状况。
岳山厉声质问:“九月初五,你向钱仕渊传递何讯?幕后主使是谁?从实招来,若敢隐瞒,以同党论处!”
钱仕渊面色骤变——他早该想到,牢中消息岂能轻易传递?一切皆是岳山设局!
求生的欲望蒙蔽了他的理智,让他忽略了最关键的破绽。
那 吓得魂飞魄散,跪地颤声道:“是……是有人给了银子,还说钱参知罪名难定,赵相仍在……小人是鬼迷心窍啊!”
局势陡转,陈矩与王宪之相视一眼,既叹服岳山的手段,亦心知此案终究绕不开那位权倾朝野的赵相。
江浙惊天大案,若说与一地丞相无关,才是怪事。
丞相权势滔天,弊端丛生,即便剥离军权,对民生仍有极大掌控,俨然一方土皇帝。
先前岳山提及赵相与倭人勾结,如今看来更添可信。
所幸陈矩已连夜写好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岳山的谋划必不会因此受阻。
公堂上寂静无声,唯有刀笔吏翻动纸页的沙沙声,记录着堂上供词。
徐耀祖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先是冷笑,继而狂笑,目光扫向钱仕渊与甄应嘉,讥讽道:“今日这场闹剧,我还当你们有何后手,原来也不过是岳山掌中棋子!早知你们如此愚钝,我何必与你们 ?”
“甄应嘉,你还在等宫里的人救你?难道看不出这位公公早已站在岳山那边?”
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岳山,癫狂道:“起初我不懂侯爷为何紧咬此事不放,如今总算明白了——你不过是为了军饷剿倭!”
“安京侯名声赫赫,可在我看来,不过沽名钓誉!你赢了徐家,赢了甄家,可将来功成名就时,你自己又能逃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