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莺儿强撑胆气披衣提灯,领着香菱出门。
灯笼微光里,莺儿指尖却隐隐发颤。
“鬼在何处?速去速回。”她故作镇定地催促。
香菱忽道:“你听,可似女子啜泣?”
莺儿急退半步:“休要唬人!”
见香菱神色惶惑不似作伪,莺儿屏息细听,脱口道:“这分明是痛吟!”话音未落便悔了——痛吟比啜泣更骇人。
“莫慌,许是虫豸窸窣。”
莺儿强自镇定:“循声去瞧个明白。”
香菱紧攥莺儿衣角,二人挪步至雕花窗下。屋内声息缠绵,如怨如慕。
四目相对间,小丫鬟们霎时了然。
“侯爷当真好精神……”莺儿干笑,“定是紫鹃姐姐,雪雁那呆丫头断不会这般……”
香菱耳根烧透,扯她衣袖:“快走罢。”
莺儿却似脚下生根,竟踮脚窥向窗纸。奈何烛影朦胧,唯闻锦衾摩挲声。
“这就回……”
紫鹃嘤咛道:“爷怎停了?”
岳山低语:“窗外有人。”
紫鹃慌忙扯过鸳鸯被,岳山已赤足踏地,悄声贴向窗棂。
锦帐内,紫鹃只得继续假作欢愉,喉间溢出断续娇吟。
岳山抓起一条布带,猛地推开窗子,迅速将带子绕在一人颈间。
不料窗外竟有两人,另一人见岳山探身而出,当即拔腿就跑,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抛下了同伴。
“放肆!何人胆敢窥探?”
“侯爷,是奴婢……”
借着灯笼微光,岳山这才看清被缠住的是莺儿。
他既恼又觉好笑,“深更半夜不歇息,跑来听墙角?”
莺儿早已不见香菱踪影,急得涨红了脸,“侯爷,奴婢并非有意……”
“那你是何意?”
岳山捏住她的脸颊将人提起。
“怎么,想进屋替你主子?”
他索性不再遮掩,反倒戏谑起这小丫头。
莺儿吓得舌头打结,“不、不……侯爷,这不合规矩。姑娘虽心仪您,可若要奴婢侍寝,总得等大婚之后……这般进去,岂非成了苟且……”
岳山险些笑出声——这小丫头非但没拒绝,竟先把主子卖了。
“谁要你侍寝?瞧你这憨样。方才逃走的可是香菱?”
莺儿拼命点头,“若不是她硬拉我来,奴婢怎会在此……”
岳山又拧她脸蛋,“速回房去!若再撞见,休想轻易脱身。”
“疼……”
见莺儿揉着脸委屈告退,岳山关窗转身,却见紫鹃惊惶未定。
“老爷,莫非有歹人闯府?”
“是莺儿她们。”
紫鹃顿时羞恼交加,“她们深夜来此作甚!”
岳山揽过她腰肢,“管她们作甚?方才被打断,咱们重头来过。”
“还、还要重来?”
早已力竭的紫鹃眼前发黑,却只能任由红罗帐再次翻浪……
“好个香菱!平日装傻充愣,逃命时倒机灵!”
莺儿一进屋就揪住被窝里的香菱。
“我陪你去探看,你倒忍心丢下我!”
被褥里传来闷响:“我、我脚自己会跑……根本没顾上想……”
想到香菱自幼被拐子收养,想必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惊慌之下本能地逃跑也情有可原,莺儿心中的怒气便消了几分。
“事情可处理妥当了?”
莺儿关切地询问。
香菱轻声道:“已经好了。”
莺儿不解:“这么快就解决了?用的什么法子?”
香菱从锦被中探出身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莺儿这才注意到她连贴身衣物都不见了。
莺儿顿时明白过来,惊呼道:“你、你、你——那你还往床上钻?哎呀,脏死了!”
香菱瞥了眼木桶里浸泡的衣物,红着脸低声道:“我洗过了,不脏的……”
……
次日清晨,
薛宝钗与林黛玉在厅中落座,二人气色颇佳,显是昨夜休息得不错,正互相斟茶暖胃。
“宝姐姐平日早膳用些什么?不知我们这儿的饭菜可合你的口味。”
薛宝钗放下茶盏,温声答道:“早膳简单,不过是粳米粥配些酱瓜小菜。”
林黛玉点头:“倒与我们这儿差不多。”
薛宝钗环顾四周,见厅内空无一人,不禁疑惑:“林妹妹,你们这儿的人都起得晚吗?莫非是我扰了你清梦,让你少睡了片刻?”
林黛玉同样纳闷:“平日这时辰早该有人了,紫鹃和雪雁该送来早膳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薛宝钗附和道:“确实古怪,连莺儿和香菱也没起身?”
正说着,香菱与莺儿从耳房侧门绕了一圈,踏入正厅。
二人皆是倦容满面,显然一夜未眠。
昨夜那番折腾,两个小丫鬟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
无论是那羞人的动静,还是被岳山撞个正着,稍一回想,便忍不住在被窝里扭来扭去,以缓解满心的窘迫。
“你们没睡好吗?香菱姐姐不是来过吗,怎么又……咦?还换了身衣裳。”
香菱红着脸上前,细声解释:“昨夜那身衣裳弄脏了,这是雪雁的,我借来穿了,还望林姑娘莫怪。”
见香菱穿着自家丫鬟的衣裳,林黛玉反倒觉得顺眼。只是香菱身形比雪雁更为纤细高挑,这衣裳穿在她身上略显宽松,还短了一截。
莹白的手腕与脚踝若隐若现,原本寻常的衣裳,竟被她穿出几分灵动婀娜之态。
林黛玉笑道:“你穿着吧,倒比雪雁更显俏丽,不知她见了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雪雁揉着眼睛走出来。
“怎么了?”
她打量着香菱,恍然道:“这是我的衣裳吧?香菱姐姐穿着挺好看,送你了。”
香菱松了口气,轻声道谢。
“小事一桩,岳将军每季都给我们添新衣,我的衣裳多着呢。时候不早了,我去取早膳吧?”
林黛玉又问:“岳大哥和紫鹃去哪儿了?”
雪雁摇头道:“紫鹃姐姐还睡着呢,睡得可沉了,我怎么唤她都不醒。岳将军已经起身,方才我还替他更了衣。”
莺儿与香菱相视一眼,双双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莺儿暗自思忖:“侯爷精力当真旺盛,不愧是武将出身。紫鹃都起不了身,若换作是我……”
她身子一颤,竟生出几分惧意。
薛宝钗轻声唤道:“莺儿,莺儿?发什么呆,快去帮她们。”
“是,我这就去。”
莺儿晃了晃脑袋,压下杂念,匆匆追上雪雁和香菱。
见她冒冒失失的模样,薛宝钗无奈一笑:“在家时还机灵,怎么一日就痴傻了?幸好没惹出乱子,若冲撞了侯爷可不好……”
京城。
自大昌两度出兵征讨北蛮与建州女真后,已过去许久。
城中早已褪去战时的阴霾,边关再未传来烽火,百姓安居乐业,街市繁华如锦。
清晨的京城并不冷清。
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车马往来。沿街摊铺前,路人驻足挑选货物。
早点摊、小吃摊、杂货摊的吆喝声与讨价声交织,人人脸上带着笑意,一派祥和景象。
忽地,一阵急促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一匹快马自城门方向飞驰而来,尘土飞扬间,马背上明黄的旗帜格外醒目——那是紧急军情的标志。百姓纷纷避让,目送信使直奔皇城。
待马蹄声远去,人群骤然炸开锅:
“莫非又要打仗了?”
“才过几 生日子,可别再动刀兵!”
“眼瞅着秋收在即,若起战事,日子怎么过……”
忧心忡忡的百姓再无闲逛心思。妇人孩童赶回家报信,其余人涌向皇城与告示栏打探消息。
坤宁宫内,连日为新法操劳的隆佑帝正与皇后用早膳。
帝后二人闲话家常,温馨氛围却被匆匆传来的战报打断:
“陛下,沧州急报!”
“沧州?战报?”
隆佑帝惊得搁下筷子。这两个词他再熟悉不过,可连在一起却教人难以置信。
皇后率先回神:“岳山他们可安好?”
夏守忠忙答:“应是捷报,想来无碍。”
皇后轻轻点头,神色稍缓,如此便好,沧州距京畿不过咫尺,怎会突发战事?
隆佑帝急切地展开两封来信,先览战报,须臾间眉间阴郁尽散,展颜笑道:此役当真精彩!倭患经年难平,纵使遣重臣征剿,所诛多是迫于生计投靠海盗的沿海贫民。此番歼灭如许倭寇精锐,实属罕见。
我朝历来对倭战事多有不利,今朝总算扬眉吐气,岳卿果然不负朕望。
皇后接过信笺方知原委。原是沧州商贾勾结倭寇,欲刺杀岳山未遂,反折损四百精锐武士,尽数葬身漳水之滨。这般规模的武士队伍,在倭国足可割据一方,甚或成为大名麾下劲旅。
如今却被岳卿尽数歼灭,仅余首级解送京师请功。
皇后转忧为喜,真为陛下解忧矣,此战过后,东南沿海当可太平数载。
隆佑帝沉吟道:倭国竟敢遣兵入境行刺钦差,此举与宣战无异。朕当即遣使诘问,必令其给出交代!
皇后深以为然。身为人君,面对此等外交要务自当强硬,断不可示弱。令倭国赔银抚慰岳卿,势在必行。
隆佑帝又展第二封书信。侍立阶下的夏守忠暗觉不妙——若俱是喜讯,何须分作两封?他不自觉后退两步,唯恐天子震怒时殃及池鱼。
果不其然,隆佑帝阅信时面色愈沉,皇后亦频频蹙眉。此信补全岳山前奏未尽之言,详述沧州官场积弊,更提出强军之策。据其所陈,沧州乱象非关天灾,实为人祸。知府朴正、通判吉庆等勾结各方势力,故意制造混乱以牟利,背后更有庞大集团将子民贩卖予倭寇。
倭寇竟不惜代价行刺,足见对岳山之忌惮。而今所揭露者,恐不过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