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伏地痛哭:“太太,全是小人的错!昨夜大爷要去 ,小的便带他进城。原本说好吃完酒就回,谁知大爷要寻良家女子作乐,独自进了别间。不知怎的惊动官兵,如今已被押入大牢!”
薛姨妈闻言色变,捶胸哭骂:“都是你们这些孽障引他学坏!若非有你,怎会惹出祸事?来人!打断他的腿,扔进河里!”
小厮连连叩首求饶,薛姨妈却毫不心软,命人将其拖走。
她紧攥薛宝钗的手,浑身发抖:“宝丫头,这可如何是好!你哥哥从小娇生惯养,怎受得住牢狱之苦?”
薛宝钗早知兄长不安分,却未料连家仆都拦不住。此刻只得宽慰:“母亲且宽心。既说是误捕,待查明身份,想必会给薛家面子放人。”
薛姨妈泣道:“此番入京本就耽搁,若误了你参选秀女的时辰,岂不断送你的前程?”
薛宝钗淡然道:“万事皆有定数。即便参选也未必中选,还是先救兄长要紧。”
薛姨妈倚在女儿肩头垂泪。
忽有衙役登船传讯,下人慌忙来报:“太太,官差说……”
“说什么?快讲!”薛姨妈猛然直起身,厉声喝问。
下人禀道:“昨夜大少爷与城中盗匪同处一室,官兵搜查时,大少爷阻拦官差,致使贼人逃脱,因此被疑为同党。
现下大少爷已收押在监,只等升堂问审。
薛姨妈闻言面如死灰,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薛宝钗连忙搀住母亲,急问下人:既是官司,当可赎保,官府要多少银钱?
下人躬身答道:官府要三千石粮米,不要银票。
粮米?
薛宝钗蹙眉沉思。
薛姨妈紧攥女儿的手,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哪里去寻这许多粮米!
薛姨妈六神无主,慌道:我得赶快写信给你京中舅舅,请他设法救蟠儿出来。
薛宝钗轻叹:母亲,此番与在金陵时不同。金陵知府原与贾家交好,自然给几分情面。这沧州知府岂会理会?
他张口就要三千石粮米,分明是吃准我们无计可施。况且书信往来耗时,等回信时哥哥已在牢中多日了。
薛姨妈垂泪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薛宝钗镇定道:双管齐下,先派人筹措粮米,我们进城与知府周旋,好歹别让哥哥在牢里受苦。
以哥哥的性子,断不会与盗匪结交。待摸清沧州府情势,再与官府理论不迟。
薛姨妈点头道:就依你。先进城寻个住处。
抹了把泪,又恨恨骂道:这孽障!偏要进城厮混,迟早要害 !
薛宝钗宽慰道:母亲宽心,官府既索粮米,哥哥暂时无碍。让他在外吃点苦头也好,免得日后进京闯祸。
说得是。
薛姨妈止住哭泣,拉着女儿道:先用些饭食。关那孽障几日,叫他长些记性!
薛宝钗暗暗舒了口气。
......
岳山护送林黛玉自京城南下,抵达沧州府。
吩咐贾芸安置紫鹃、雪雁后,岳山带着林黛玉在城中闲逛。
为免招摇,林黛玉换了身素净布裙,不饰绫罗,却仍掩不住通身气度。轻纱覆面,只露一双秋水明眸,反倒更添风致。
岳山见状暗自苦笑。
天生丽质难自弃,纵使荆钗布裙,也遮不住这姑娘的灵秀。
岳大哥为何这般看我?
林黛玉仰起脸,眸中透着疑惑,我这身打扮不妥么?
岳山望向城门内熙攘街市,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在这市井之中,仍显瞩目。
林黛玉顺着岳山的目光望去,街上行人大多衣衫褴褛,赤足而行,面容枯槁,眼神空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若有所思。
这城里怎会有这么多饥民?
岳山沉声道:百姓饥寒交迫,定是官吏昏庸所致。我此番奉皇命而来,就是要查办这些 。先得找到他们的罪证。
一队官兵从他们身旁经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北疆战事早已平息,城中却仍戒备森严。岳山握住林黛玉的手:我们去城门看看告示。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林黛玉安心许多,快步跟上。
递过伪造的路引,二人来到告示栏前。最显眼处贴着一张通缉令:
缉拿火烧粮仓、强掳民女之大盗。此人白衣佩玉剑,提供线索者赏粮十斤。
岳山盯着画像:这人看着眼熟。
林黛玉诧异道:岳大哥怎会认得贼人?
岳山确实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
先进城再说。
穿过城门,城内景象更为凄惨。街道萧条,商铺紧闭,落叶满地。
饥民们争夺树皮树叶充饥,官差只管将躺倒的流民驱赶到角落。
林黛玉看得眼眶发红。书中记载的灾情,远不及亲眼所见这般触目惊心。
她拉着岳山衣袖哽咽道:岳大哥,救救他们吧。
岳山轻拍她的手: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先送你去客栈安置,我再单独查探。
转过街角,巷子里挤满了瘦骨嶙峋的女童,她们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林黛玉驻足道:我们带的干粮分给她们吧,否则她们撑不了几天了。
岳山随着林黛玉驻足,顺着她的目光远望,轻叹一声,温声道:便依林妹妹所言。
林黛玉眸光盈盈,含笑望着岳山。但凡不涉险境,岳山总会遂了她的心意。
岳山卸下包袱,取出干粮掰成碎块,与林黛玉分给那些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女孩们起初瑟缩后退,见是分发食物,又争先恐后围拢过来。
多谢姐姐。
仙女姐姐慈悲。
稚嫩的谢语声中,干粮很快分尽,每个孩子都得了些许。
岳山执起林黛玉的手:该回去了。
林黛玉颔首,朝巷内挥别,二人相携离去。
不多时,一队佩刀汉子寻至巷口。
翠儿?翠儿可在?妇人急切呼唤。
女童哭着扑进母亲怀抱,往后翠儿再不乱跑了。
母女相拥而泣,身后汉子忽问:这饼子从何处得来?
翠儿抹泪道:幸得贵人相救。先有位侠士砸开囚笼,后又遇着位气度不凡的大人——就像二叔说过的官老爷。他们分了干粮便走了。
汉子接过半块饼细看,咀嚼后沉吟道:这年头肯分粮的必是善心人。城外过客都绕道而行,此人却敢入城,绝非等闲。
众人商议:既是善人,或可一见。
汉子问清去向,嘱咐妇人:你先安顿翠儿。
......
客栈厢房里,紫鹃与雪雁正闲坐等候。
雪雁托腮抱怨:这穷乡僻壤,当真无趣得紧。
紫鹃轻叹一声:“这有什么好玩的,老爷是来赈灾的,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雪雁侧过脸,斜眼瞧着紫鹃,笑道:“自打姑娘与你提过这称呼的事,紫鹃姐姐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紫鹃面上一热,没有接话,别过脸去,继续编着手里的络子。
这时,岳山推门进来,刚送林黛玉进屋,贾芸便跟了过来。
“老爷,我们查到些线索……”
二十三!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
跨过门槛,林黛玉眼中闪着期待,望向岳山:“岳大哥,你去忙吧,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岳山会意,含笑点头:“好。”
随后,岳山便带着贾芸去了隔壁,屋内只剩下林黛玉、紫鹃和雪雁三人。
“姑娘。”
紫鹃轻声唤道,上前替林黛玉脱下外衣,换上一件干净的绸缎衣裳。
林黛玉环顾新住处,从雕花的窗棂到木门,家具皆精雕细琢,墙上挂着字画,颇有雅致。
地上铺着绒毯,虽不及岳宅的精致,踩上去却也柔软舒适。
客房是套间,里外各有一张大床,紫鹃和雪雁已换上了自带的被褥。
这里虽不奢华,但与外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林黛玉坐在桌边,抿了口热茶,又轻轻叹息。
雪雁见状问道:“姑娘,外面是不是都和这客栈附近一样?”
林黛玉点头:“城里确实贫苦,百姓面黄肌瘦。不过有岳大哥在,他一定能改变这一切。”
紫鹃和雪雁深信不疑地点头。
这时,客栈侍女轻叩房门,端来茶点,目光不时偷瞄林黛玉,掩嘴轻笑。
雪雁眉头一皱,语气不善:“你笑什么?”
侍女抿嘴笑道:“没什么,只是听客人说要改变沧州府的现状,觉得有些好笑。”
“沧州府这般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是一个人能改变的?来过多少御史大人,都没能解决温饱。你家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雪雁的火气瞬间被点燃,起身就要推搡。
林黛玉微微蹙眉,对侍女道:“听你言辞,想必读过些书,却不懂‘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道理。无论身处何位,都该为国为民尽力,何必论身份高低?”
“能力不足可救一人,稍强可救百人,再强可救千万人,总好过安享太平却对奋进之人冷嘲热讽。”
一席话说得侍女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林黛玉轻轻努嘴,雪雁会意,拽着侍女的手臂将她推出门外。
雪雁倚在门边,冷声道:下回别进门了,在外头候着,我自会来接你!
黛玉见雪雁回来,望着两个小丫头轻声道:岳大哥定有法子,他答应我的事从不食言。
隔壁厢房里,
贾芸正向岳山禀报京营士兵打探的消息。
老爷,城里近来不太平。两桩大案闹得满城风雨,百姓日日围堵衙门。
头一件,就是通缉令上那位。据说在城里作乱多时,好几户人家丢了钱粮。可咱们查过,这人瞧着像是理国公府的柳湘莲,江湖上素有侠名,怕是另有隐情。
岳山点头道:难怪眼熟。他功夫虽不及我,但突围自保不在话下。
贾芸暗自苦笑。
老爷说的,怕是要差上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