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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将断笔扔进墙角木箱,炭屑还在地图上未擦。她转身时,持鱼叉青年已立在谷仓门口,肩头沾着湿土。

“马蹄印到林道拐角就散了。”他说,“没埋伏,也没留下尸体。他们走得急,连断带都拖着没取。”

艾琳点头,走回村口。深坑边缘的火刚熄,焦木冒着残烟。她蹲下,从坑底捡起半截皮带扣,指腹摩挲断裂处——是匆忙挣脱时被木桩刮断的,不是割的。她又拾起一块染血布条,翻看背面,无字迹,也无标记。

她站起身,把东西交给青年:“带回西屋,钉在墙上。谁想看,自己去瞧。”

话音未落,补网妇人的女儿从北坡飞奔而来,脚踩过泥水也不减速。她在艾琳面前刹住,喘着说:“了望岗听见了!新团长在林子里吼,说……说这村子有鬼!”

周围几个正清灰的村民停下动作。

艾琳没动,只问:“原话是哪几句?”

“他说‘这村子……有鬼’,还喊‘火会咬人’,后面听不清了,只剩惨叫。”

艾琳目光扫过众人脸。有人皱眉,有人发愣,也有人嘴角微动,像是想笑。

她抬腿朝空地走。老槐树下晒着刚修好的竹竿,她一脚踢翻旁边水盆,水泼在泥地上,溅起一圈黑点。

“都过来。”她说。

村民陆续围拢。她站在树根凸起处,背后是燃烧过的围墙,火油味还在风里飘。

“他们来了二十个。”她开口,“三个下马,一个踩坑,两个冲上来,被火烧退。屋顶六罐火油,砸中两匹马,其余自己乱了阵。没死一个我们的人。”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断裂的炭笔,放在石板上。“他们以为这是弱村。可他们不知道,草席下面有桩,墙上涂了滑料,屋顶藏了引信。他们更不知道,下一回来,会不会整片麦田都烧起来。”

人群安静。

她抓起炭笔断端,指向深坑:“敌人怕的不是刀,是看不见的东西。他们不怕明枪,怕暗火。不怕人,怕‘鬼’。”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传这话了。‘有鬼’——这句话比火油还快,已经往山那边去了。”

老村长拄着拐杖走近。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艾琳。

她转向他:“派人去南坞、东塘、石门和河岔。就说灰鹰团败了,首领重伤,临逃前喊出‘有鬼’二字。让每村哨岗记下这话,也让孩子们背熟。”

老村长缓缓点头。“要写下来吗?”

“不用写。”她说,“要口传。一个人传十个人,十个人传百个。让他们夜里说,饭桌上说,守岗时说。就说这个村子,火会自己烧,坑会自己咬人。”

人群中有人低声重复:“火会自己烧……”

艾琳继续:“我们要让这句话先到敌营。等他们再来,还没见人,先听见风声。”

持鱼叉青年从后头挤进来,眉头紧锁。“光靠吓?”他问,“能挡多久?”

艾琳不答,只说:“跟我上屋顶。”

青年犹豫一瞬,跟了上去。梯子搭在西屋墙边,两人爬上最高点。远处山脊线清晰,林道蜿蜒如绳。

“你看那边有没有烟?”她问。

青年眯眼望去,摇头。

“若真要再战,此刻该扎营调兵。可没有。他们跑了,而且不敢停。”她收回视线,“最狠的刀,不是砍下去的那一下,是举着不落。让他们查,查得越久,越不敢动。”

青年沉默片刻,低声说:“可万一他们不信呢?”

“他们会信。”她说,“一个人说,可能是谎。十个村都说,就是真的。何况——”她指向深坑,“他们亲眼见了火从墙上爬起来,人掉进地里就被烧。”

她走下梯子时,补网妇人的女儿正帮人绑陶罐。小女孩抬头看她,眼里亮着光。

艾琳走进谷仓,重新铺开地图。她用新炭笔在石桥村外围画了三个圈,每个圈旁标了个虚点。

“明天开始,每日换一次警戒竹竿颜色。”她对外面喊,“红、灰、白,三日一轮。每晚移动一处假陷阱,挖个浅坑,插上空罐。”

有人应声记下。

她又划出一条新线,连向北岭方向。“再派一人,绕道去北岭村,不必进村,只在边界插一根带灰羽的竹竿,然后离开。”

“做什么?”有人问。

“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止守这里。”她说,“让他们猜,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别处设了局。”

黄昏前,三处虚点完成布置。一根竹竿换成了红色布条,另一处坑位重新覆草,第三处则多了一排小石堆,看似机关,实则空无一物。

夜饭时,补网妇人送来一碗糊粥。艾琳接过,没喝,放在墙边石台上。

“你不去吃?”妇人问。

“等消息。”她说。

半夜,北坡联络岗传来信号:三只灰羽鸟再次飞过,其中一只落地啄食,腿上无布条,但右翅有剪痕。

艾琳让人取来记录本,在“灰羽活动”一栏写下时间与特征。她合上本子,走到谷仓外。

月光下,那枚灰印还夹在油纸里。她取出,轻轻按在新绘防线的起点位置——那里原本是个小土丘,现已被标记为“一号观察哨”。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着。

远处山林无声,村内灯火渐熄。伤员在西屋轻咳,守夜人在墙头踱步。火塘余烬偶尔爆响,惊起屋檐一只麻雀。

她转身回谷仓,炭笔重新削好,摆在地图上方。油灯昏黄,照着她袖口燎坏的边角。

第二天清晨,持鱼叉青年带来清点结果:火油剩十五罐,陶罐损毁四个,可用十七个。屋顶支架全部加固完毕,三处虚设陷阱已完成首轮轮换。

艾琳点头,下令:“今日起,每日午时敲一次响石,不论有无情况。傍晚再燃一次短烟,不必高,冒头就行。”

“为什么?”

“让他们习惯这里的动静。”她说,“习惯了,才会有异常。一旦哪天没响,他们就会疑心。”

她走向村口,停在深坑旁。焦黑的木桩仍竖着,血迹干成斑块。她伸手摸了摸墙面,猪油与草灰混合的涂层还未脱落。

“今天谁都别闲着。”她回头说,“修完屋顶,就开始挖第二道坑。位置往后移十五步,形状要不一样,坑底放空罐,踩上去会响。”

有人问:“真有人来吗?”

她看着林道入口:“我不知道。但得让他们觉得,随时有人等着。”

午后,南坞信使抵达。青年领他们到土坡下候着,未入村。艾琳亲自前往,站在坡上听取回报。

“五村都传了话。”信使说,“每村都在讲‘有鬼’的事。河岔村的孩子晚上不敢出门,说是怕火自己烧起来。”

艾琳嗯了一声,递过一张纸条。“把这个带给老村长,就说按计划行事。”

她转身欲走,信使忽然问:“您不回去?”

她停下脚步。

“这里还没完。”她说。

她走回谷仓,拿起炭笔,在地图上新增一条隐蔽通道,直通后山断崖。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她吹去炭粉,将灰印重新夹进油纸,塞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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