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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翠花那天被怼得没脾气,嘴上说“算了算了”,心里却憋着气。她越想越不服,觉得自己在街上栽了面子,这口气不找回来不甘心。

“她沈若棠能耐啥?不就仗着那张嘴?”她在家跟老头子念叨。

“你就少招惹她。”

“招惹?她凭什么笑我?我偏要看看她女儿那摊子能不能立稳。”

第二天一早,赵茹安在巷口支摊。她做的鞋样子新,买的人多。正忙着收钱,忽然就被一个女人顶着嗓门骂上了。

“这鞋底掉线,坑我钱!”

赵茹安一看,正是刘翠花那边的表妹。那女人拿着一双她根本没见过的鞋,一边晃一边嚷。

“昨天我在你摊上买的,你还笑眯眯地夸手艺好,今天就开胶!”

“我根本没卖过这款。”赵茹安皱眉。

“还不承认?这街上不就你一家卖鞋?你骗人!”

人越围越多。

有人低声说:“不会吧?茹安手艺挺好的。”

“可那鞋看着确实掉线了。”

“这要真是她摊的,那还信谁的?”

赵茹安急得脸白,刚想解释,沈若棠从巷口过来。她两眼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

“这鞋谁的?”

刘翠花赶紧装出无辜的样子,“嫂子您来了,咱不说别的,手艺人嘛,也有出错的时候,认个错不丢人。”

沈若棠冷笑一声,“这鞋不是我家做的。”

“咋不是?样子都一样。”

“样子一样的多了,你咋不去鞋厂闹?我家线头从来是自己缝,针脚歪不歪我一眼能看出来。”

她伸手接过那双鞋,捏了两下,眉头一挑。

“线是黑的。”

刘翠花愣了下,“黑线咋了?”

“我家鞋线全是棕的。棕线粗,黑线细。再说这鞋底是机缝的,我家全是手缝。你表妹拿机器货跑来讹我,胆子不小。”

人群里开始嘀咕。

“还真不一样。”

“看那针眼,大小不对。”

刘翠花脸上挂不住,硬撑着笑,“嫂子,这点小误会,你用不着上纲上线吧?”

“上纲?你这是往我头上泼脏水,我还得说谢谢?”沈若棠眼神一抬,锋子都在里头,“我这人脾气不大,事大。别人骂我抠我忍了,碰我女儿手艺,这事没完。”

刘翠花嘴张了两下,挤出点假笑,“嫂子您别激动,都是误会——”

“误会?那鞋从哪儿来的?你要说清楚。”

刘翠花被盯得发虚,支支吾吾,“是我那表妹从外地拿来的,说坏了找人换,我哪知道是你家的样子。”

沈若棠“呵”了一声,笑意冷,“表妹的鞋都能跑我摊上来换?这缘分挺深。”

她回头冲赵茹安说,“拿秤来。”

“秤?”人群一愣。

赵茹安赶紧从摊后拿出那杆秤。

沈若棠抬手压着杆,“鞋有鞋分,理有理秤。今儿个我秤的不是鞋,是心。你表妹拿假货污人清白,你替她开口,这账不该怎么算?”

刘翠花脸都发白,“嫂子,您别扯太远,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今天当众道歉。

要是故意的,我这秤就砸你脚上。”

人群全屏息。

刘翠花嘴唇哆嗦,“我……是我嘴快。”

“嘴快?嘴快是病,得治。你要真治,我不收诊费。”

这话一出,围观的几个人都笑出了声。

“翠花,这下服了吧?”

“嫂子这嘴快是快,可句句在理。”

刘翠花涨红着脸,终于挤出一句,“嫂子,对不住,是我错了。”

“声太小,我这耳朵不好。”

刘翠花咬牙,“我错了!”

沈若棠点头,把那双假鞋递给她,“拿回去,好好看着你那表妹,手伸到哪儿都得量量。

偷人的理,迟早得自己还。”

刘翠花接过鞋,灰头土脸地走。

赵茹安看着那背影,忍不住乐出声,“妈,您这话,够她噎一年。”

沈若棠没笑,只拍了拍手上的灰,“嘴坏能糊弄人一时,理坏糊弄不了自己。

这人啊,干净的不怕脏水,怕的是泥巴带着嘴。”

赵茹安挤眉笑,“妈,她以后再敢嚼咱家,看我不先撕她嘴。”

“撕嘴没用,她那嘴一撕还长。得让她的理短。”

“理短?”

“对,理短的人走哪儿都得低头。她现在嘴硬,迟早咬自己一口。”

沈若棠正往篮子里装菜,赵茹安提着账本跑回来,神情藏不住兴奋。

“妈,您猜谁来了?昨天那外地女的,她又找我了。”

“又来干嘛?”

“说想合作,让我帮她联系厂子,说能带我去南边见世面。妈,她还说那边生意大,做两个月就能顶一年。”

沈若棠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慢慢抬眼,“南边?她倒跑得勤。”

“妈,咱不能老在这条街上转啊,哪天行情不好,摊子一收,咱就真没活路了。她那意思是我跟着学,先去帮她跑货,工资她出,一天十块!”

沈若棠笑了笑,没搭话。

“妈,您倒是说话啊,这可是机会。”

“机会?像她那种嘴甜的,八成是坑。”

“妈,您老这样防人,能发财吗?”

“发财?”沈若棠抬手拎篮子,“你听她说两句好话,就信?她要真能带人发财,还轮得到你?人家要的不是你能干,是你能听话。”

赵茹安皱眉,“妈,您怎么哪都能挑出毛病?人家看得起我。”

“看得起你?她看得起的是你手上那点实在劲儿。

你一走,她不用付工钱,还能让你帮她铺路。”

赵茹安抿唇,“您这人啊,见谁都当贼看。”

“那可不,吃过亏的人才认得贼样。”沈若棠转头看她,“我年轻那阵,也有人跟我说‘机会’。我信了,一去就赔得连锅都当了。别人发了财,我连炊都没火,回头连句‘谢谢’都没听见。”

赵茹安不服气,“那您吃过亏,我还得跟着怕?妈,不试谁知道真假?”

“你要真想试,我不拦你。只是话放在前头,钱丢了别哭,走错了别回头埋怨我。”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赵茹安咬着嘴角,手指捻着那账本。

“妈,您是不信我能走出这街。”

“我不信谁能一脚登天。”

她语气不重,却像一瓢冷水泼下来。赵茹安心口发堵,“那我就去看看,最多试一个月。”

“去吧。记得,见人先看眼神,不是听嘴。

对你笑得太快的,多半要算计你。

人家越催你签,越该往后退一步。”

赵茹安没说话,心一横,转身走了。

——

三天后,赵茹安跟着那女的去了市里。沈若棠没送,只叮嘱一句,“身上留点零钱,别啥都信。”

那女的姓方,嘴甜得能抹蜜。一路上讲得天花乱坠,“你放心,我这边都是大老板,出手阔绰。做得好,下个月就给你提成。”

赵茹安听得心潮澎湃,心想自己也能出息一回。

到了地方才知道,她不过是被当成跑腿的。方姐让她负责送货、记账、擦地,什么都干,就是不签合同。

有一次她问,“姐,我工资怎么算?”

方姐笑得轻飘,“月底一块结。”

可到月底,账没结,人先跑。

厂子里一片乱,说方姐带走了定金,还欠了三家钱。赵茹安去找,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坐在车站,身上只剩两块钱,连顿饭都买不起。那天风大,她蜷着身子等车,手指被冻得青。

一个大妈递给她半块馒头,“姑娘,别哭,世上没后悔药。”

赵茹安那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沈若棠那句:“人家越催你签,越该往后退一步。

第二天下午,她拖着小包回家。沈若棠在院里洗被子,抬头看到她,眼神淡淡的。

“回来了。”

“嗯。”赵茹安嗓子哑着。

“吃亏了?”

“嗯。”

沈若棠没问细节,只把水盆往旁边挪了挪,“坐下。冷水太冲,别冻着。”

赵茹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您早就知道她不对吧?”

“我早就见过这种人。”沈若棠拧干衣袖,“她那种人,不是做生意,是做梦。拿别人脚垫她的梯子,爬得快,摔得更快。”

赵茹安哽着声,“我真傻。”

“傻不怕,就怕贪。”沈若棠语气不冷不热,“你不是想挣快钱?记着,赚得快的不一定活得久。人要是靠侥幸吃饭,迟早饿死。”

赵茹安抹眼泪,“妈,我以后听您的。”

“听谁都行,别再听甜话。嘴越甜,坑越深。

以后再有人跟你说‘我给你机会’,你先问他一句——他自己咋不留着?”

赵茹安点头,声音发抖,“妈,我以后真不乱动了。”

“那就好。能回来,比啥都强。”

沈若棠把手上的水甩干,抖了抖袖子,“人这辈子啊,不怕走慢,就怕走偏。

慢路能看清脚下,偏路只会摔跤。

钱是个东西,认人不认命,你不守得住,它就跑。”

赵茹安靠着椅子,低低地笑,“妈,您就是有先见。”

“不是先见,是被坑多了记得快。”

她收拾好衣服,抬头看着天色暗下,声音平平,“记着,赚得慢叫本事,赚得快叫赌。

赌赢了是命,赌输了是命没了。

咱不赌,也不求天,靠自己心稳。”

赵茹安看着她,笑着笑着又红了眼。

“妈,要不是您,我这次真完了。”

赵茹安回来的第三天,院里就有人上门。那是个胖女人,穿着一身红毛衣,脸笑得比天亮。

“哎呀,沈嫂子,你家茹安可真有出息,年轻有拼劲儿,这回回来肯定长见识了。”

沈若棠正在择菜,眼皮都没抬,“长见识不等于长心眼。”

那女人笑两声,眼珠子滴溜溜转,“哎呀,您这孩子真听话。我这不,正好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赵茹安刚端水出来,一听这语气心里就咯噔。那女人姓高,平常来得勤,借米借油从没还过。

高婶拉了条凳子坐下,话还没落,手已经摸上了桌子,“我侄子下个月结婚,喜酒请您一家。茹安也来啊,年轻人热闹。再说嘛……”她笑得更甜,“您是不是能借我点桌布?还有上回你们买的那个搪瓷盆,好看极了,我想拿去摆喜糖。”

赵茹安的眉梢一跳,沈若棠终于抬头,手里的刀在案板上敲了一下。

“桌布行,盆不行。”

“哎呀,嫂子,您可真会开玩笑,一个盆而已,借借有啥的。”

“借出去的,九成都回不来。”

高婶的笑僵了一下,“您这是怀疑我啊?”

“不是怀疑,是记性好。”沈若棠把切好的菜往盆里推,“上回您借我菜刀,说两天就还。刀都快生锈了,我还没见着。”

“嗨,那刀被我家那老头拿去杀鸡了,一会儿就送回来。”

“您家鸡杀完三年了,刀也该走一趟了。”

赵茹安忍笑忍得肩膀一抖。高婶脸红一阵白一阵,嘴里还硬着,“嫂子,您这人可真计较。”

“计较好啊,不然早就被你这张嘴掏空了。咱这一条街,谁家好说话你不清楚?你要真缺盆,我带你去买。”

“买哪有借划算?”

“那就别借。你要借便宜,就得付脸。脸比钱贵,你舍得?”

高婶被噎得脸都涨了。

赵茹安倒了杯水递过去,“婶,您喝口水。”

“我不渴。”

“不渴也行,嘴歇会。”

院子外头有几个邻居探头看热闹。有人低声笑,“沈嫂子这嘴,能把人说出汗。”

“这街上谁敢欠她东西?”

高婶尴尬地站起来,尬笑两声,“嫂子您真会逗。那我回头再来。”

“随您,不过下回借东西,先带上上回的。”

高婶脚步一快,差点绊在门槛上。她走后,赵茹安“噗嗤”一声笑出来,“妈,您一句话能顶十张借条。”

“我这人吃亏多了才明白,欠东西能还,欠人情还不了。你记着,人情欠得多,早晚要还。借东西的人嘴甜,收东西的人心软,最后吃苦的总是心软那头。”

赵茹安点头,“妈,我这次真记住了。”

“记不住也行,挨两次就长记性。”沈若棠擦干手,转身进屋,“我年轻那阵儿,最怕听人说‘借一借’。那时候没脑子,借什么都借,借到后来,连锅都差点让人端走。”

“那后来呢?”

“后来啊,懂了。能借出去的都不是东西,是人的底气。别人能一张嘴借走你的好脸,第二次就能借走你的命。女人哪,心要软,但底要硬。”

赵茹安笑,“妈,您这话得刻门上。”

“刻哪都行,只要能进你脑子。”

屋外风吹过来,带着一点菜香。沈若棠走到门边,突然回头,“茹安,明天去街口替我买点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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