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刚暖,镇上的雪彻底化了。
街口那棵槐树冒了新芽,阳光落下来,照得整条巷子都亮。
沈若棠把晒干的豆腐一块块切好,摆上木架。
她一边擦手,一边吩咐:“茹安,把那锅鸡汤热着,中午吃。”
这阵子,她的豆腐生意越做越稳。镇里的人都知道:
沈嫂子的豆腐香、干净、分量足。
最重要的是,人也变了。
不苦脸,不唠叨,走哪都挺直腰。
这天上午,几个镇上爱嚼舌根的女人凑在一起,正叨叨:
“还记得不?沈嫂子以前那个惨样,一家子都骑她头上。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
“听说她干女儿一个月给她送两回肉,老娘俩好得跟亲的。”
“亲闺女呢?那仨现在各忙各的,连个问候都没有。”
“活该,她那仨就是命里带贪的,得她这妈收拾!”
人群里混着两个熟脸——
以前看沈若棠笑话看得最起劲的,一个是二姑,一个是邻居孙婶。
孙婶冷笑:“哼,运气好罢了。谁知道那豆腐是不是偷着加了什么料。”
二姑接着酸溜溜:“是啊,当年要不是我们帮衬,她哪有今天?她还装清高。”
这话刚出口,沈若棠拎着竹筐从巷口走回来。
她头发盘得整齐,袖子挽得干净利落,眉眼带笑。
“你们说啥呢?这么热闹。”
众人一愣,脸色各异。
沈若棠笑着走近,把豆腐一块块摆上摊子,声音不紧不慢:
“二姑,我加料的事你也别担心。真要加料啊,那也是加了点骨气。”
一句话,稳、准、狠。
人群“噗”地笑出声。
二姑脸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哼了声:“你这嘴倒利索。”
沈若棠没理,又抬头看向孙婶,语气淡淡:“我记得你家前两天豆腐馊了吧?要不我教教你怎么做?”
孙婶脸一红,讪讪摆手:“不用不用,我那豆腐……我那是天太潮。”
沈若棠“哦”了一声,笑容浅浅:“天潮不潮无所谓,心要是不干净,再好豆腐也发酸。”
这一句,像刀子一样插进心里。
孙婶哑了,二姑气得直抖。
旁边的人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中午,赵茹安端出那锅鸡汤,香气四溢。
沈若棠把碗一放,笑着对围观的几个街坊道:“来,喝一碗热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活。”
有人忍不住感叹:“沈嫂子,这才叫有福气。”
沈若棠淡淡一笑:“福气不是天掉的,是命硬撑出来的。
命要是不硬,连口汤都得被人喝了去。”
周围的人一阵寂静。
片刻后,爆出一阵“说得好!”
下午,镇口传开消息:
沈嫂子的豆腐摊,卖光了。
街坊们一边笑,一边感叹:
“人家沈嫂子,越活越有本事,脸上那股精气神,看着都舒坦。”
而那几个曾经看她笑话的亲戚,只敢在背地里咬牙。
沈若棠关摊回家,沿街走,阳光斜照在她肩上,照亮了那双旧蓝鞋。
“老天真公平啊。我把心换硬了,它就把命给我松了口气。”
屋里,赵茹安忙着收拾。
“妈,今天全卖完啦?”
“嗯,一块不剩。”沈若棠卷起袖子洗手。
“这日子啊,越干越顺。”
赵茹安笑:“大家都说您福气回来了。”
沈若棠笑着摇头:“哪有什么福气。福气不是回来的,是老娘自己抢回来的。”
树枝冒出嫩芽,晒豆腐的竹架子一排排立着,雪没了,人多了,连空气都带点甜。
沈若棠的豆腐摊已经出了名。
镇头镇尾都有人打听:“沈嫂子那摊在哪?她的豆腐香、嫩、干净。”
有早起的女人排队买,有路过的男人也要尝一块。
一到晌午,她的摊子前一空,豆腐全卖光。
她笑着收摊,一手提筐,一手抹汗,步子稳稳。
镇上人都说:沈嫂子这回是翻了身,命硬的人,才撑得起这样的日子。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飘到了三个孩子耳朵里。
宋之瑶先听到的。
她那天在宿舍里洗衣服,隔壁两个姑娘正凑在一起嚼舌根。
“你听说没?沈嫂子的豆腐摊火得不行!据说她现在天天穿干净新衣,逢集都能卖光。”
“真的假的?她那仨孩子呢?没一个露面的。”
“谁知道,她现在可不靠他们。人家靠自己过得红红火火。”
宋之瑶的手一抖,盆里的水溅出来。
她低头,浸湿的袖口贴在胳膊上,凉得她心里一阵发空。
那一瞬,她的脸红又白,喉咙干得发疼。
“妈……现在这么风光了吗?”
她嘴上没说,可心里翻江倒海。
全镇人都夸“沈嫂子勤快”“会过日子”,
没人记得她是沈家的闺女。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眼泪憋着不敢掉,最后一狠心,
抓着那块皱巴巴的裙布,气得直扯。
宋之垣听消息是在厂里。
工友一边抽烟一边笑:“哎,老宋家的老太太可真行,听说她现在做豆腐挣大钱,你这儿子也算有福气啊!”
宋之垣表情一僵,烟灰掉在地上。
“我那妈啊?就那老脾气,她能红火?”
工友哈哈笑:“你不信?她现在出名得很。听说镇上还请她去教人做豆腐。你这儿子可真孝顺,妈有出息都不去看看。”
宋之垣脸色黑成锅底。
“有出息?”
他冷笑,“她那是嘴硬装的。等她老了还得靠我。”
可心底那股酸气怎么都压不住。
宋之叙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从小卖部老板口里听来的。
“沈嫂子那摊啊?啧,赚大发了!她那手艺,一天挣得比你在厂里半个月还多。”
“人活明白了啊,不靠儿子靠自己,这才叫有本事。”
宋之叙那一刻,脸色彻底变了。
他嘴角一抽,勉强笑:“是吗?那还真行。”
转身出门的时候,手却在抖。
他喉咙发紧,咽下的气全是苦的。
“妈……您真舍得啊。”
同一个傍晚,三处不同的天光。
宋之瑶哭红了眼,宋之垣满脸阴气,宋之叙喝醉了酒。
而镇子的另一头,沈若棠正擦桌子,收摊。
赵茹安笑着过来:“妈,今天比昨天还多卖了两斤。”
“嗯。”沈若棠点点头,语气平淡却稳得很。
“明天早点去,春天的豆子水分大,磨得细点。”
赵茹安点头,正要收筐。
沈若棠忽然看着她,淡淡一笑:“茹安,人有手,就有命。命越硬,福气就越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