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与阿兄无关!末将知错,但末将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末将还是会去救孙大哥,他是我们的袍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裴旭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容与,深呼吸一口气,“容郎中,你来说。此等违抗军令、擅自行事、险误军机之罪,该如何处置?”
容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容妍身上。
她看到了妹妹眼中的泪水、倔强和那丝未曾动摇的“救人无悔”。
她心中叹息一声,但眼神却平静如水。
“殿下,”容与的声音毫无波澜,“容妍身为巾帼营副统领,违抗军令,擅自行事,险误军机,按军法……当斩。”
此言一出,帅府内一片死寂。
容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与,眼中充满了震惊,而后却是认命般的平静,并未争吵。
裴旭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容与会如此决绝。
倒是列席旁听的岳夫人急了,开口欲求情。
然而,容与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冰冷:“然,念其初犯,且救回袍泽,最终未致计划完全失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容妍:“即日起,革去容妍巾帼营副统领之职,褫夺‘巾帼校尉’衔,收回巾帼营腰牌、佩刀,发配火头军,充任杂役,以儆效尤!”
“容郎中……”裴旭皱眉。
他虽然也在气头上,但也觉得这处罚似乎过重,毕竟容妍的行为是为了同袍,且并未铸成大错。
尤其是发配火头军,对容妍这等心高气傲的将门之女,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殿下,”容与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军法无情,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何以约束三军?巾帼营刚刚立足,更需铁律如山。违抗军令,此罚已是从轻。”
裴旭看着容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准,依容郎中所言,执行!”
两名亲兵上前,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容妍头上象征巾帼营副统领的翎羽,解下了她腰间刻有“巾帼校尉”字样的腰牌,收走了她那柄心爱的佩刀。
容妍如同木偶般站着,任由他们动作。
每摘下一件东西,她的心就仿佛被剜去一块。
那代表着荣耀、责任和归属感的标志,被一件件剥夺,她看着那被收走的腰牌,泪水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脸颊。
委屈、不甘、自责、懊悔……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怪阿兄,只是仍觉得难过。
“带下去。”裴旭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容与站在原地,看着妹妹被带走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何尝不心疼妹妹?
但军法如山,容妍的莽撞,必须付出代价。
这不仅是为了惩罚她,更是为了保住她的命,为了给整个巾帼营,立下铁律。
这一次是未铸成大错,但若是不严惩,下一次,谁能救她?
帅府内,只剩下裴旭和容与。
裴旭看着容与平静无波的侧脸,叹了口气:“容郎中这处罚是否太重了?火头军对她而言……”
“殿下,”容与打断他,声音低沉,“慈不掌兵。”
“今日她敢为救一人违令,明日她就敢为救十人、百人葬送全军。此风断不可长!让她去火头军磨磨性子也好,否则,她永远长不大。”
裴旭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知道,容与是对的。
只是看着那倔强少女眼中的泪光,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容妍被发配火头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军营。有人唏嘘,有人不解,也有人暗自拍手称快。
伤兵营里,经过军医全力救治,孙泥鳅悠悠醒转。
他得知是容妍违令救了他,还因此被革职发配火头军,老泪纵横。
“糊涂,糊涂啊,”孙泥鳅捶着床板,声音嘶哑,“容校尉她、她是为了救我才……是我害了她啊!”
他挣扎着,非要让人抬他去火头军,想向容妍道谢,也想替她求情。
当孙泥鳅被人抬到烟熏火燎的火头军营地,容妍愣住了。
“容……容姑娘,”孙泥鳅声音哽咽,“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对不住你啊!连累你受此大罪……”他挣扎着想下地磕头。
容妍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孙大哥别这样,我没事!你好好养伤!”
“容姑娘,”孙泥鳅紧紧抓住容妍的手,老泪纵横。
看着孙泥鳅真诚的泪水和感激的眼神,容妍心中百感交集。
她强忍着泪水,用力摇了摇头:“孙大哥别说了,我不后悔救你!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她不后悔救人,可她也理解什么叫军令如山,她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火头军的营地,像个巨大的、喧嚣的蜂巢。
几十口黝黑的大铁锅架在土灶上,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混杂着陈米、咸菜、柴火灰和汗水的味道。
一群群光着膀子或穿着油腻短褂的汉子,吆喝着,忙碌着:劈柴的斧头声沉闷有力,挑水的扁担吱呀作响,淘米的木盆哗啦哗啦,切菜的案板咚咚咚响个不停。
容妍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锅滚烫的粥里。
火头军管事王老憨,一个五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兵,接到命令时只是抬了抬眼皮,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知道了”。
他手下那些火头军们,眼神里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没人敢指使她,也没人主动招呼她。
这位可是容郎中的亲妹妹!
虽然被罚了,谁知道是不是做做样子?万一伺候不好,回头吃挂落的还是他们。
容妍站在营地入口,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又略显混乱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满是烟火气,呛得她轻轻咳了两声。
她脸上没什么委屈的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忙碌的人群,最终落在角落那堆小山似的、还带着树皮的粗壮木柴上。
她知道自己的错在哪里——违抗军令,擅自行动,差点酿成大祸。受罚,天经地义。
火头军怎么了?
给将士们做饭,那也是打仗,是另一种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