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事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口粮都紧巴巴的,您这新设的营头,又是女子……能拨下这些,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您……您体谅体谅下官吧……”
他话里话外听着客气,却透着“女子营头就该低人一等”、“新设营头配额未定”、“前线优先”等意思,看似有理有据,实则处处刁难。
容妍还想争辩,却见王主事已经拱了拱手:“容校尉,粮仓事忙,下官先行告退,您……签个字吧!”
说完,他将签收单和一支笔硬塞到容妍手里,转身匆匆离去,仿佛生怕她再纠缠。
容妍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签收单,看着王主事远去的背影,气得眼眶发红。
她恨不得冲上去揪住他理论,但她知道,这样没用。
粮草紧张是实事,规矩也确实摆在那里,她空有一个“巾帼校尉”的虚衔,在粮仓这些实权小吏面前,根本毫无威慑力。
校场上,女兵们训练的口号声依旧响亮,汗水在她们脸上流淌。
容妍看着她们,心中充满了愤怒、委屈和深深的无助。
她该怎么回去告诉她们?告诉她们……她们拼尽全力训练,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就在这时,容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城墙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兄长”,容与。
她正和韩勇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粮仓方向,也扫过了僵立在寒风中的容妍。
容妍心中一紧,阿兄看到了?她会过来吗?会像以前每次帮她那样,用她兵部郎中的身份,替她出头,训斥那个王主事吗?
她心中难免涌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只要阿兄出面,那个王主事……还敢克扣她们的粮草吗?
然而,容与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随即,她便和韩勇转身,继续沿着城墙巡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容妍眼中的期待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委屈和一丝茫然。
阿兄为什么不管?她明明看到了,她明明可以……本就是这些人克扣粮草啊!
容妍攥紧了手中的签收单,指节捏得发白。
她看着容与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校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眼神中充满希望的女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容妍抿了抿唇,抛去那些无益的惆怅。
她其实明白的。阿兄不是不管,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这巾帼营的担子是她自己要扛的,遇到困难,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
粮草短缺,是现实。
王主事的刁难,固然可恨,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在这战场上,每一粒粮食都弥足珍贵,每一个管理者,都在艰难地权衡、分配。
她容妍,不能因为自己是容行简的妹妹,就要求特殊待遇,更不能用权势去压人,那样只会让巾帼营更加被人轻视,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容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和怒火。
她低头,看着签收单上那刺眼的数字,咬了咬牙,拿起笔,在落款处,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巾帼营校尉,容妍”!
字迹有些颤抖,却带着一股决绝。
她收起签收单,挺直脊背,转身,大步走向校场。
脸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被她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沉静的的坚定。
“集合!”容妍走到队列前,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女兵们迅速停下动作,列队站好,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汗水浸湿了她们额前的碎发,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脸上带着训练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充满了对这位年轻校尉的信任。和对营中饭食的期待。
容妍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汗水、充满期待的脸庞,心中微微一痛。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地响起:
“姐妹们,今日粮草已领回!”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心中更加沉重,但语气依旧坚定:“然,关城粮草紧张,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口粮亦不宽裕。我巾帼营领到的是……应给配额的一半……”
容妍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来,深觉自己没用。
然而,此言一出,队伍中并未如容妍预想般响起惊呼或抱怨,反而是一片短暂的、带着些许释然的沉默。
“一半?”孙娘子第一个开口,声音洪亮,脸上竟带着一丝庆幸,“一半不少了!校尉,够咱们喝上稠粥了!”
“是啊,校尉!”旁边一个瘦小的妇人连忙接口,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以前在老家闹饥荒,树皮草根都啃过,现在有粮饷,有营房,还有热乎饭吃,一半挺好,挺好!”
“对,对!”队伍中响起一片附和声,带着一种经历过苦难后的知足,“有吃的就行,我们不挑!”
“校尉,我……我吃得少!”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张秀娥。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再空洞,念着她要照顾孩子,除了必要的训练,岳剑屏索性安排她管理营中的内务。
张秀娥小声道:“我少吃点,省下来给力气大的姐妹,她们……她们要干活,要训练。”
“我也是,我吃得少!”
“我也是……”
容妍愣住了。
她预想中的失望、焦虑、甚至不满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鼻尖发酸的知足、体谅和主动分担。
更让她动容的是,有人已经开始想办法了。
“校尉!”一个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的妇人站了出来。
容妍认得她,她叫王招娣,似乎是猎户出身,眼神带着山里人的精悍。
“我会下套子,认得山里的野物!以前在老家,常打些兔子山鸡!下值后我带上几个姐妹,去附近山林转转,看能不能弄点野味回来,给姐妹们添点油水!”
“对,校尉!”另一个妇人也眼睛一亮,“我……我认得野菜!城根底下,荒地边上,好些能吃的!以前闹饥荒,就靠这个活命,我去挖,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还有我,”一个年纪稍大、但手脚麻利的老婆婆也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自豪,“老婆子我会种菜!以前在老家,屋前屋后,巴掌大的地,也能种出绿油油的菜来!我看营房后面那块空地能开出来,撒点菜籽,过些日子就有新鲜菜吃了,省得总吃咸菜疙瘩!”